邪义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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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市井浮沉·乞儿夜话

我摸了摸怀里的青铜令牌,玄鸟刻纹还带着苏昭留下的体温。

可这玩意儿不能当饭吃,听风阁给的盘缠早就在第三日寅时见了底——米铺的老板娘把算盘拨得噼啪响,说二十文钱的馒头铺客房,少一个子儿都得卷铺盖滚去城南。

城南的风裹着馊泔水味。

我蹲在青石板缝里抠出半块硬得硌牙的炊饼,指甲缝里沾着黑泥。

这是我扮乞儿的第七天,破棉袄下摆撕成布条缠了腰,脸上抹了灶灰,连苍蝇都敢往我发梢落。

“老东西活腻了?”

粗哑的喝骂撞进耳朵。

我抬头,见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正踹地上的老乞丐。

老汉蜷成虾米,怀里护着个纸包,碎馒头从指缝漏出来,沾着泥。

“偷老子的馒头?”其中一人抬起脚,钉着铁掌的鞋跟直往老汉心口砸,“老子铁爪刘的地盘,讨饭也得先递帖子!”

铁爪刘。

我记起昨日在茶棚听的闲嗑——城南一霸,专管收乞丐保护费,连卖菜的老妇都得每月交五文钱。

可此刻他的手下踹得更狠了,老汉的哼声越来越弱,像被踩扁的蝉。

我喉咙发紧。

青梧山的护山大阵还在记忆里发烫,那时族中长辈总说“修士当护凡人”,可此刻没有剑光破空,没有仙衣飘举。

只有两个凡人,在用最原始的方式碾碎另一个凡人的命。

“够了。”我站了起来。

两个汉子愣住。

左边那个抹了把嘴角的疤,拎着木棍走过来:“哪来的小叫花子?活得不耐烦——”

话没说完,我已经攥住他手腕。

他的骨头比我想象中软,或许是常年提酒坛提惯了。

我反手一拧,听见咔嗒一声,他的木棍当啷落地。

右边那个骂骂咧咧扑过来,我侧身闪过,手肘撞在他肋下。

他闷哼着踉跄,可转眼间,更多人从巷口涌出来——五六个,都带着铁爪刘的青布臂章。

“敢动我兄弟?”疤脸捂着手腕,眼里冒火,“给老子往死里打!”

木棍砸在后背上,疼得我眼前发黑。

有人踹我的膝盖,我栽倒在泥水里,咸腥的血漫进口腔。

他们的骂声混着风声,我听见“野狗”“不长眼”“打断腿喂狗”。

恍惚间,我想起十六岁那年。

青梧山的火光照亮夜空,我躲在柴房的梁上,看着族中长老被邪修的剑刺穿胸口。

那时我攥着半块《青梧九章》残卷,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现在,我攥着的是满手烂泥。

“走!”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人群突然散了,我趴在地上咳嗽,看见几个身影跑远。

后背火辣辣的疼,左小腿大概肿了,每动一下都像有针在扎。

月亮爬上来时,我摸进一座废弃的土地庙。

神像的脑袋缺了半块,供桌上落满蛛网。

我扯下破棉袄,借着月光看伤口——后背三道血痕,肋骨处一片青紫。

“你不像普通乞丐。”

沙哑的声音惊得我抬头。

墙角蹲起个瘸腿老汉,灰布衫洗得发白,腰间挂着半壶酒。

他脸上有道刀疤,从左眼尾斜到下颌,此刻正眯着右眼打量我。

我没说话,手悄悄摸向怀里的短刃。

“别紧张。”他晃了晃酒壶,凑过来,酒气混着药草味,“我在这儿蹲三天了,没见你讨过钱,倒总盯着茶馆的告示栏——那上面写的‘青梧山余孽悬赏令’,你看了七遍。”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蹲在我对面,从怀里掏出本残旧的书册,封皮早没了,露出泛黄的纸页:“《吐纳诀》,练气期入门的玩意儿。我年轻时在玉虚宗当过杂役,偷抄的。”

“为什么给我?”我盯着那书册,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树枝蘸着泥写的。

“你今天挨打的时候,没喊疼。”他灌了口酒,喉结滚动,“当年我被逐出师门,在街头被人打断腿,疼得直哭——后来才明白,凡人要活,要么当狗,要么学咬人的本事。你想学咬人,就练这个。”

我接过书册。

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有几处被虫蛀了洞,却恰好能看清“引气入督脉,三息一循环”的字样。

“谢了。”我轻声说。

他没接话,拎着酒壶往庙外走,瘸腿在青石板上敲出“嗒、嗒”的响。

走到门口又停住:“明早跟我去西市,我知道哪家包子铺的泔水桶里能翻到热乎的。”

第二日卯时,我跟着老乞丐蹲在西市巷口。

他叼着根草茎,突然用脚尖踢了踢我:“看那边。”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巷尾停着辆带篷的马车,两个蒙面人正拖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往车上塞。

丫头踢得车厢咚咚响,尖着嗓子喊:“小豆子救我!小豆子——”

小豆子?

我想起昨日在土地庙外,有个瘦得像竹竿的小乞儿,蹲在墙根啃烂梨,见我看他,立刻把梨藏在背后,眼睛亮得像星星。

“跟上。”老乞丐压低声音。

我们猫着腰穿过几条巷子。

马车在城西黑市停下,蒙面人掀开帘子,里面挤着七八个孩子,最小的那个缩在角落发抖,正是小豆子。

“铁爪刘,这趟货色不错。”车帘被人挑起,走出个穿墨绿道袍的男人,腰间挂着个青铜葫芦,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尤其是那个穿红袄的,骨龄刚好七岁,最适合炼‘驻颜丹’。”

铁爪刘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的横肉堆成笑:“周先生满意就好。这几个都是挑过的,没病没灾——”

“够了!”我攥紧了《吐纳诀》,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

老乞丐突然拽住我:“别急,等夜黑。”

子时三刻,黑市的灯火渐次熄灭。

我摸进关押孩童的柴房,门上的锁是普通铜锁,用铁丝一挑就开。

小豆子缩在草堆里,见我进来,眼睛猛地睁大,又赶紧捂住嘴。

“别怕。”我蹲下来,“我带你走。”

他的手冰凉,像块冰坨子。

我背起他,摸到门框上的铃铛——那是守卫设的机关。

心一横,我运起《吐纳诀》里的“引气”法门,灵力顺着奇经八脉游走,指尖微微发烫。

《青梧九章》残篇里的“意念牵引”突然浮现在脑海。

我集中精神,想象自己站在柴房外——铃铛突然“叮铃”作响,守卫骂骂咧咧跑过去。

我趁机背着小豆子翻上围墙,墙下是条臭水沟,跳下去时溅了满身污水。

“抓贼!”铁爪刘的吼声炸响。

火把的光从背后追来,我跑得更快,小豆子的胳膊勒得我脖子生疼。

拐过三个巷口,前面是堵断墙——死胡同。

“完了……”小豆子抽噎着。

我放下他,转身面对追来的人群。

铁爪刘举着火把,脸上的横肉扭曲成恶鬼:“小杂种,老子要——”

我深吸一口气,逆脉引气的功法在体内运转。

灵力像团火,从丹田烧到指尖。

我猛地睁大眼睛,吼了一声。

这一吼带着灵力震荡,几个喽啰踉跄着后退,铁爪刘的火把“啪”地掉在地上。

我趁机抄起块碎砖砸向他的膝盖,拉着小豆子钻进旁边的狗洞。

三日后的集市。

我站在茶棚前,扯着嗓子喊:“铁爪刘勾结邪修,贩卖孩童炼药!”

人群围过来,交头接耳。

卖糖葫芦的老汉嗤笑:“小叫花子说胡话呢,铁爷可是——”

“是真的!”小豆子从我身后钻出来,他的红袄洗得发白,却裹得严严实实,“他们把我们关在柴房里,那个穿绿衣服的叔叔,拿针戳我的手指头……”

他的声音发颤,可每个字都像钉子,钉进人群的耳朵里。

刚才还冷笑的妇人脸色变了,卖菜的老妇攥紧了菜篮:“我家二妞前儿个说去买糖,到现在没回来……”

铁爪刘的声音从人堆后炸响:“小杂种胡说八道!”他挤进来,抬手要扇小豆子,却被城卫的佩刀拦住。

“铁老板,跟我们走一趟吧。”带头的捕快晃了晃手里的纸,“有人递了状子,人证物证都齐了。”

我看见老乞丐缩在街角,冲我眨了下右眼。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

小豆子拽了拽我的衣角,小声说:“大哥哥,他们刚才看我的眼神,跟我娘活着时一样……”

我摸了摸他的头。

风卷着糖画的甜香吹过来,我突然明白——从前以为力量是剑,是功法,是翻云覆雨的修为。

可此刻,当凡人的声音汇聚成海,当他们愿意相信一个乞儿的话,这或许才是更锋利的剑。

夜里回到土地庙,老乞丐的酒壶还搁在供桌上。

我借着月光翻开《青梧九章》残卷,突然发现,残页边缘有行极小的字,像是用剑尖刻的:“逆脉引气,可融邪正……”

风从破窗灌进来,残卷哗哗翻页。

我摸了摸怀里的短刃,又摸了摸那本《吐纳诀》——或许,青梧山的道,不该只在剑里。

庙外传来更声,四更天了。

我把残卷贴在胸口,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着夜风里若有若无的梵唱,像在说: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