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回家
傅承聿那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的轿车,如同蛰伏的猛兽,无声地滑行在宽阔得令萧明璃心悸的道路上。窗外流光溢彩,巨大的、会发光的楼宇如同山峦般耸立,刺目的霓虹招牌闪烁着光怪陆离的图案,比方才那“炼狱”更甚!萧明璃紧紧抱着怀里已经安静下来、但小手依旧揪着她衣襟不放的小树,身体僵硬地贴着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车座靠背,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过窗外飞逝的、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景象。
“此乃……何地?”她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强撑着那份属于公主的矜持询问。这铁盒子跑得比宫中最好的御马还快,却不见马匹牵引,是何妖术?
开车的司机目不斜视,如同石雕。傅承聿坐在副驾驶,闭目养神,仿佛没听见。
萧明璃一口气堵在胸口。想她昭阳公主,金口玉言,何时受过如此轻慢?她抿紧了唇,精致的下巴微微扬起,看向傅承聿背影的目光里,惊惧之下,是毫不掩饰的恼意。若非怀中还有个温软的小东西依偎着,她定要呵斥这无礼狂徒!
车子最终驶入一片静谧得如同异世界的区域。高大的树木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远处,一幢庞大的建筑在夜色中显现轮廓。那绝非萧明璃认知中的宫殿或府邸,线条冷硬简洁,通体是巨大的、光可鉴人的落地窗,灯火通明,如同水晶堆砌的怪物巢穴。
当车子无声地停在气势恢宏的门廊下,早有穿着统一、面容刻板的佣人垂手侍立两旁。车门被从外面打开,冰冷的夜风夹杂着草木的清新气息灌入,萧明璃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更紧地抱住了小树。
傅承聿率先下车,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那扇沉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门扉。
“傅先生。”佣人们整齐划一地躬身。
萧明璃抱着小树,迟疑地挪出车厢。脚下踩着的是平整光滑、带着奇异纹路的石阶,绝非青砖或汉白玉。她努力挺直背脊,试图维持公主的仪态,但那双从未踏出过宫闱锦毯的玉足,踩在这冰冷坚硬、毫无温度的地面上,每一步都让她感到不适和莫名的屈辱。
“夫……傅太太。”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语气恭敬却毫无温度,“请进。”
傅太太?这称呼比“妈妈”更让萧明璃难以接受!她堂堂公主,竟成了什么人的“太太”?荒谬!她几乎想拂袖而去,但环顾四周,夜色深沉,陌生得如同异域,怀中孩子的重量和依赖成了她唯一的锚点。她只能强忍着心头翻涌的羞愤与茫然,抱着小树,在佣人无声的注视下,踏入了那个灯火辉煌的“巢穴”。
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
内部的景象,让萧明璃瞬间屏住了呼吸。
高得离谱的穹顶,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音。地面是光洁如镜、能清晰映出人影的材质,冰冷坚硬。巨大的、散发着柔和却刺目光芒的“灯笼”悬于头顶(她不知那是水晶吊灯)。墙壁是纯净的白色或冰冷的灰色,线条横平竖直,没有任何雕梁画栋,没有任何熟悉的锦缎帷幔、名家字画或博古架上的珍玩。只有几件造型古怪、材质不明的巨大物件散落其间,像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扭曲的器皿。
这里……没有一丝人间的烟火气,没有半分属于“家”的温暖。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空旷的秩序,像一座精心打造的牢笼,又像一座巨大的冰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过于洁净的化学气息,让萧明璃的鼻翼微微翕动,几欲打喷嚏,又觉得有失体统,强行忍住。
“放本宫下来!”怀里的小树似乎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扭动着小身子要下地。
萧明璃如蒙大赦,赶紧小心翼翼地将这小祖宗放下。她实在不习惯抱着个孩子,尤其还是个叫她“妈妈”的陌生孩子,这让她浑身不自在。
小树脚一沾地,立刻像只撒欢的小狗,噔噔噔地朝着一个方向跑去,边跑边喊:“张妈!张妈!妈妈回来了!妈妈怕黑!”
一个面容和善、穿着围裙的中年妇人闻声从侧边的通道快步走出,脸上带着真切的担忧和欣喜,一把将扑过来的小树搂住:“哎哟我的小祖宗,可算回来了!太太您……”她抬头看向萧明璃,关切的话在看清萧明璃脸色和那身与平时风格迥异的打扮时顿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萧明璃正被这“家徒四壁”般的冰冷豪宅震得心神不宁,又被小树那声“妈妈怕黑”弄得窘迫不堪。她堂堂公主,竟被个三岁稚童说怕黑?成何体统!她立刻挺直了纤细的腰肢,下巴微抬,对着那妇人(张妈?)露出一个属于昭阳公主的、矜持又带着疏离的仪态,试图挽回一点颜面:“本宫……无碍。此间……甚为……”她目光扫过那光洁冰冷的地面,巨大的落地窗外黑黢黢的庭院,还有那些古怪的家具,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诡异的“甚为”。
傅承聿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他脱去了外套,只穿着剪裁合身的深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大厅里这一幕:萧明璃像一只误入钢铁森林的、羽毛凌乱却依旧努力昂着头的珍禽,强撑着那份格格不入的骄矜,对着空气(张妈)说着文绉绉的、不合时宜的话。那份惊惶被强行压在眼底,却更衬得她脆弱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引人探究的倔强。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丝嘲弄,又似乎有点别的什么。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萧明璃身上,像是在欣赏一件新发现的、麻烦又有点意思的藏品。
“妈妈,”小树挣脱张妈的怀抱,又跑回萧明璃腿边,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依赖,“小树陪你睡觉觉!不怕黑!”
睡觉?和这个叫她妈妈的孩子?
萧明璃只觉得头皮发麻。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袖中的金簪隔着衣料硌着手臂,带来一丝冰冷的真实感。她需要独处!她需要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需要……离这混乱的一切远一点!
“胡……胡闹!”她强自镇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一些,尽管那声线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本宫……本宫乏了,需……需独自安寝!”她目光扫过空旷冰冷的大厅,最终落在那盘旋而上的、同样冰冷光滑的楼梯上,“尔等……速速为本宫引路!”她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宫人侍奉的流程,试图掌控一点局面,但那命令的语气在这现代化的豪宅里,显得如此突兀和可笑。
张妈愣住了,看看萧明璃,又看看楼梯口的傅承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傅承聿终于动了。他没有理会萧明璃那“引路”的命令,只是淡淡地瞥了张妈一眼:“带小少爷去洗漱睡觉。”然后,他的目光重新锁在萧明璃那张强作镇定却掩不住慌乱与骄纵的脸上,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跟我上来。”
他转身,踏上楼梯,高大的身影在空旷的空间里投下长长的、压迫感十足的影子。
萧明璃看着那冷漠的背影,又低头看看小树眼巴巴望着她的眼神,袖中的金簪几乎要被冷汗浸湿。独自面对那个危险的男人?还是留在这里面对这个叫她妈妈的孩子?哪一个选择都让她如坠冰窟。
她深吸一口气,属于昭阳公主的骄傲和对未知的恐惧在胸腔里激烈交战。最终,她强忍着不去看小树,微微提起裙摆(尽管是现代裙装,她仍下意识做了这个动作),以一种近乎悲壮的、维持最后体面的姿态,僵硬地、一步一步,跟上了傅承聿的脚步,走向那未知的、属于“傅太太”的囚笼。那冰冷的楼梯扶手,如同巨兽的骨骼,触手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