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6章 内忧外患,四面楚歌
“厂长,这是我们目前所有的家底了。”张巧玲将一份连夜赶制出来的财务报表放在秦奋桌上,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灯光下,她原本明亮的眼睛也添了几分血丝。
秦奋拿起报表,逐行细看。电风扇和水泵的销售利润,HS-3材料的预付款,扣除日常运营、工资、以及近期为HS-3项目投入的研发和中试费用,红星厂账面上的流动资金,远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充裕。
“巧玲,按照你最保守的估计,在没有任何外部资金注入的情况下,仅凭我们现有的订单和回款,能支撑多久?”秦奋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张巧玲深吸一口气,似乎这个问题她已经反复演算过无数遍:“如果……如果我们暂停HS-3二期扩产的所有投入,并且将其他新材料的预研项目全部冻结,只保证现有HS-3订单的生产和交付,以及研发部最核心人员的工资……我们最多,最多能撑三个月。这还是在所有应收账款都能按时到账的理想情况下。”
三个月!
这三个字像三柄小锤,轻轻敲在秦奋的心上。HS-3材料的市场前景如同初升的朝阳,德国人的高度认可和初步订单意向更是强心针,可如果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那将是何等的讽刺与不甘。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巧玲。早点回去休息吧。”秦奋合上报表,语气依旧沉稳。
张巧玲点点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声道:“厂长,您也别太累了。我们……我们都相信您。”
待张巧玲离开,秦奋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沉沉夜色,嘴角那丝在工商银行门前泛起的冷笑,此刻已化为深不见底的寒潭。孙建这一招,果然是冲着他的命门来的。三个月,对于一个嗷嗷待哺、急需扩张产能以抓住市场机遇的新项目而言,无异于扼喉之锁。
第二天一早,晨曦微露。
李大柱顶着两个黑眼圈,面带一丝兴奋又夹杂着几分懊恼地找到了秦奋:“厂长!成了!我和兄弟们琢磨了一宿,又请教了几个厂里的老师傅,对现有的真空感应炉和热处理炉的工艺参数进行了微调和优化,在不增加新设备的前提下,HS-3合金的单炉产量能提升大概……大概百分之八!热处理的效率也提了百分之五!”
“百分之八?”秦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在现有条件下,这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足以看出李大柱和技术工人们的用心和智慧。
李大柱挠了挠头,脸上的兴奋褪去几分,多了些无奈:“厂长,我知道这点提升对二期扩产的目标来说是杯水车薪。设备就这么大潜力,再压榨,就怕出问题了。这几天,我们已经把能保养的都保养了,能拧的螺丝都紧了一遍,生怕哪个环节掉链子。”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要是资金能到位,换上您说的那几台大家伙,我敢保证,产能翻两番都不成问题!孙建那个狗娘养的……这不是诚心跟我们过不去嘛!”
秦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柱,你和兄弟们做得很好。这百分之八,就是我们从虎口里抢出来的时间。继续盯紧生产,安全第一,质量是生命线,绝不能因为赶工就出任何纰漏。”
“明白!厂长您放心!”李大柱重重点头,转身又一头扎进了车间。他知道,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厂长肩上的担子比谁都重。
上午九点,王奎山阴沉着脸回到了厂里。他一进秦奋办公室,就将头上的草帽往桌上一摔,灌了一大杯凉白开。
“秦奋,情况不妙。”王奎山抹了把嘴,浓黑的眉毛拧成了疙瘩,“我先去了农业银行,开始谈得还行,他们对HS-3项目也挺感兴趣,资料也收了。可下午我再打电话过去问进展,对方就变得含糊其辞,说什么要‘综合评估’,‘周期可能比较长’。”
“然后呢?”秦奋示意他继续说。
“然后我去了建设银行,”王奎山叹了口气,“建行的信贷科长倒是痛快,直接告诉我,他们最近的贷款额度非常紧张,而且主要支持国家重点基建项目,对于我们这种乡镇企业的新材料项目,‘原则上不予考虑’。我提了德国专家团和军工关注,他只是笑了笑,说那些‘听着很好,但不成依据’。”
王奎山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最邪门的是,我托在农行里一个老同学打听了一下。他偷偷告诉我,就在我上午离开后不久,他们行长接到了一个电话,具体是谁打的他不敢说,但隐约暗示和市里主管工业的某个部门有关,意思是……让我们红星厂‘冷静冷静’,不要‘盲目扩张’,要注意‘潜在风险’。这调调,跟工商银行的黄胖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秦奋的眼神骤然变冷。看来孙建的影响力,或者说他老丈人那过期的影响力,在凤栖县这片地界上,依然能掀起不小的风浪。这不仅仅是黄科长个人的刁难,而是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悄然向红星厂收紧。
李顺才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他和老会计、采购科的人一起,逐项核对二期扩产的设备清单和原料采购计划,能省则省,能压则压。但热处理炉、真空感应炉这些核心设备,都是特种设备,价格本就高昂,国产替代选择有限,能压缩的空间实在不大。七拼八凑,省下来的钱对于整个扩产计划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下午,就在秦奋和王奎山、李顺才等人紧急商议对策的时候,采购科长老刘急匆匆地闯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珠:“厂长,不好了!刚才给咱们供应特种镍基合金的沪市冶炼三厂打来电话,说由于‘原材料价格波动剧烈’和‘上游供货紧张’,从下一批货开始,不仅价格要上浮百分之十五,而且……而且付款方式要从原来的月结,改成现款现货!我们之前下的订单,也要补齐差价才发货!”
“什么?!”李顺才第一个跳了起来,“这不是趁火打劫吗?我们跟沪冶三厂合作两年多了,信用一直很好,怎么突然变卦了!”
秦奋心中一凛。特种镍基合金是生产HS-3的关键原料之一,沪冶三厂是国内少数几家能稳定供应合格产品的厂家。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涨价并改变付款条件,无疑是雪上加霜。孙建的手,难道已经伸到沪市去了?或者,这只是红星厂资金链紧张的消息不胫而走后,供应商们本能的自保反应?
“厂长,这可怎么办?我们库存的镍基合金,最多只能维持半个月的生产。如果不能及时补充,HS-3的生产线就得停摆!”老刘焦急地说道。
一时间,办公室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银行断贷,供应商逼宫,时间只剩下三个月,甚至可能更短。正如章名所示,“内忧”虽未明显爆发,但资金链断裂的“外患”所带来的连锁反应,已经让红星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四面楚歌”之境。
“老天爷,这是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王奎山一拳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张巧玲脸色有些慌张地推开门:“厂长,不好了,厂门口……厂门口来了一些据说是我们客户的人,说听到了些风言风语,担心我们HS-3材料的供应和质量,想来厂里看看,讨个说法……”
谣言!
秦奋的瞳孔猛地一缩。这比供应商涨价更歹毒!这是要动摇红星厂的客户基础,釜底抽薪的第二把火!孙建,你果然够狠!
秦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与焦虑,眼神却在瞬间变得无比坚定。他环视了一圈办公室内的众人,王奎山的焦躁,李顺才的忧虑,张巧玲的惶恐,老刘的无措,尽收眼底。
“慌什么!”秦奋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镇定,“天塌不下来!”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沉声道:“王副厂长,你和老刘马上去核实沪冶三厂的情况,看看是他们单方面的原因,还是行业性的波动。同时,立刻联系其他备选供应商,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原料供应!”
“巧玲,你去安抚一下门口的客户,告诉他们,我秦奋稍后会亲自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让他们先去会议室休息,上最好的茶!”
“老李,大柱那边,让他们稳住生产,越是这种时候,产品质量越不能出任何问题!”
一番指令清晰果断,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领命而去。
办公室再次安静下来。秦奋走到那块刻着“红星农机厂”的旧牌匾前,这块牌匾是他亲手从公社农机修造所的废墟里捡回来的,见证了红星厂从无到有,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凝视着牌匾上斑驳的字迹,脑海中飞速盘算着。孙建的攻势一环扣一环,凶狠而精准,几乎堵死了所有常规的融资和运营道路。想要破局,就必须跳出常规思维,寻找新的突破口。
“德国人……”秦奋的脑海中,浮现出施密特先生临别前那番诚意十足的话语:“我非常期待我们之间能有更深层次的合作,不仅仅是材料采购,或许在技术交流、甚至共同研发方面,我们都有探讨的空间。”
“更深层次的合作……”秦奋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或许,这不仅仅是一句客套话。在红星厂生死存亡的关头,这根来自异国他乡的橄榄枝,是否能成为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