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回府
瑞珠惭愧着向刘嬷嬷道了歉。
刘嬷嬷没与她多说,见秦可卿挣扎不定的面色,劝道:“你是清清白白神仙也似的姑娘,何必对那屙物心软?”
万般思绪化为一叹,秦可卿看着乳母问:“可真个儿有效用?”
刘嬷嬷笑了。
她说自家那口子活着的时候就是杀猪宰羊的屠户,偶尔帮人家骟牲口,没骟干净的,就喂这种药。
“几百斤的发情猪,两副下去,也能虔心修成净坛使者。”
意为:何况区区一个贾珍?
“怕落下首尾,老婆子我每日只放挖耳勺那么丁点儿,郎中都验不出来,只待日积月累。”
什么发情猪…可卿听得耳赤面红,抿着唇瓣犹豫。
这下,瑞珠连着懵懵懂懂的宝珠也来劝。
秦可卿决然站起身。
“我去送。有了祸事我也担着,便真出事,我宁可一道死了,总好过不清不楚的活着。”深吸口气,盖住食盒,拎起便走。
瑞珠笑容满面地跟上,宝珠和刘嬷嬷留在天香楼。
不怪秦可卿夜夜惊魂,不敢入睡,之所以让她住这里,贾珍的龌龊心思实在难藏。
下了楼,往后经过园子外围,只过两道连廊,便是贾珍的内书房,他经常在此处过夜。
两处相隔之近,中间没有别个院落,仆子下人都极少往这处来——平日不舍得叫外人看秦可卿一眼,贾珍已视她为禁脔。
到得书房外不远,便隐隐听到有奇怪的痛呼声从书房内传来。
站到门口几步远,更清晰无比,两人霎时停住脚,纷纷皱眉。
一道是贾珍的低沉急呼:“好媳妇、好媳妇,爽利不爽利…”
可卿不敢上前了。
反倒是瑞珠,鼓起勇气,踮脚凑近,扒着门框探头过去,只一眼,便立即捂嘴退了回来。
压低声音推着秦可卿往回走,“姑娘千万别瞧,污了眼睛。”
就算没看,就算和贾蓉没有夫妻之实,秦可卿亦是出阁的女人,乳母先前教过她男女间的一些常识,便想想,也猜出里面是什么景。
本想径直离开,可另一道声音隐约耳熟,好奇驱使,她学着瑞珠的样子,探头瞄了一眼。
这一眼,便从雪白的颈下升起一抹红,直染透了脸颊。
竟是穿着裙装,扮成她样子的贾蔷!
死死咬着贝齿,忍着反胃作呕,她拉着瑞珠往天香楼疾走,心里的厌恶速增千万倍。
怎如此下作!
秦可卿脚步加速,不欲在抄手游廊的阴影里久留,只想快些走回阳光下。
午时初,春光明媚。
可卿那一身在屋子里看起来月白的长裙,日光里竟泛出淡淡的藕荷色,穿梭桃花腊梅之间,人比花枝媚万千。
她小声嘀咕:“回去叫嬷嬷加药量。”
瑞珠唬了一跳,“不会叫人发现么?”
秦可卿咬唇晃头,实不敢说出心里的猜测,平白叫别人跟着害怕。
她猜,那人既然已做到这个地步,怕是忍不了多久了。
再去而复返时,脸上用姜汁抹黄,衣服也换成更素净的一身,甚至披上了土里土气的花棉袄。
即便这样,仍甚为出众。
刘嬷嬷也说没办法了,再破的衣服原也没有,又说她这张脸放这儿,穿啥都差不多。哪怕装出病容,也八分如西子。
贾蔷不见了,贾珍端着架子喝着莲子羹,即便往别处看,余光也流连在秦可卿身上。
似乎正处于贤者时间,竟觉得今日的儿媳少了几分颜色。
“病了?”贾珍关切问。
秦可卿一福,“换季着凉,吃过药了,不打紧。倒是这莲子羹多了早上一碗,止咳。”
贾珍想了想,“曾听人言,病了也不该久卧,每日怎么也要起来走动一番。这么着,早上那顿,也给我送一碗。”
说着,吸溜吸溜往嘴里倒尽掺了双倍“净坛使者专用清心寡欲散”和刘嬷嬷、瑞珠、宝珠各一口唾沫的莲子羹,美滋滋擦擦嘴。
还欲再跟儿媳唠唠家常的当口,小厮寿儿仓惶来报。
“老爷老爷,小蓉大爷从皇宫出来啦。”
闻言,贾珍皱起眉头,瞟了眼秦可卿,见她无甚反应,很是满意。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都快把那个去给太上皇弄劳什子法事的儿子忘了。
“回来就回来呗,值得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
一旁,秦可卿表情真的没有一丝变化,不喜不悲。
是啊,回来就回来,又与我何干?
寿儿跪地急道:“不是不是,门子说国师车驾亲自给送回来了,送回来的是…是…”
贾珍怒喝:“混账,话都不会说了么?国师何等身份,能送他回来?瞎了眼不成?”
顿了顿,补了句:“门子瞎了眼不成?”
寿儿道:“说是送回了蓉哥儿的…棺椁。”
贾珍一愣,随即竟勾了勾嘴角,好生忍住才没笑出声。
秦可卿只觉耳中嗡嗡,踉跄后退一步,被瑞珠扶住才站稳。
他若活着,甭管理不理,至少能让眼前这公公顾忌一些。
若没了,这人怕是马上就要图穷匕见,还能容她留多久的清白?
‘药量到底还是放少了,也放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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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华马车停在“敕造宁国府”的匾额下,随着府门缓缓洞开,哒哒而入。
在贾珍的吩咐下,从大门、仪门、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
贾珍与从西府仓促赶来的贾政、贾赦、贾琏、宝玉等男丁,挨次列站,立于仪门外。
马车停下,国师张元清由小厮搀扶而下,被贾珍引至正堂说话。
随后由寿儿赶车,将车内一名道童与“柜中人”送往贾蓉院,尤氏和秦氏都等在那。
贾蓉醒了,也知道自己正式进入了宁国府,贾家。
……
入贾府,继而窃贾府——这是以贾蓉身进这座公侯门第必需要做的事。
自然不是为了老道士口中的贾家荣华。
钟鸣鼎食几年就被一波带走,哪来的荣华?
他要做的是以此地为立身之本,渐渐摆脱狗屁国师的束缚。
贾蓉见马车里只张豆豆一个人在抠手指头玩儿,那三只精神小妹儿不见了。
便草草琢磨一番出柜后的规划,随后又想起刚刚昏迷时,死去那位给他留的“遗言”,比昨夜仓促消化的更细致,也更隐秘。
且,彻底揭开了红楼两大悬案。
方才入府时,因困在车里,贾蓉无缘见识那两尊闻名遐迩的石狮子,但贾姓一家实比红学猜想还要再脏三分。
这让他干掉贾珍的想法更坚定了。
其中有些事情,死掉的贾蓉也是不知道的,那是刻在他脑中记事前的潜意识,是贾府最高等级的秘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