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县城粮价要上天
陈子履手持香蒿和臭蒿,细细分说两者的分别。
那些差异极其细微,一般人很难察觉。亦或察觉了,却误认为是土壤、气候、采摘时令等不同造成的。
李时珍是第一个区分香蒿、臭蒿的医家。
不过,或许疟疾本就容易反复,或许蕲州很少有人染疟疾……
李时珍一时不察,误将香蒿定名为青蒿,又将臭蒿定名为黄花蒿,反而误导了后人。
这正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沈汝珍细细倾听,越听越凝重,越听越后怕。
事实俱在眼前,无可辩驳——两种蒿草确实有所不同,否则沈青黛也不可能挑拣出来。
而一旦用错药,那病人将必死无疑。
或许,《本草纲目》是真的错了。
他长身而起,向陈子履郑重一拜:“谢陈公子赐教,老朽感激不尽……”
就在这时,厢房内病人忽然发出呻吟:“热,好热……”
沈汝珍一咬牙,吩咐沈青黛改用臭蒿绞汁,重新调配药方。
陈子履也将案子暂且放在一边,打来冰凉的井水,将毛巾浸透,再给病人冷敷额头及全身。
这是为了给病人降温,以免病人烧成傻子。
然而那病人在半睡半醒中,却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陈子履从没干过伺候人的活,本就笨手笨脚。
堂堂县太爷,却被一个昏迷之人抓住,掰手指掰了好久才脱身,更是大为尴尬。
一时间,三个人都忙做一团,没法细说案情。
到了午后,陈子履眼见时间不早,便与沈汝珍约定,第二天再来拜访。
走出院门的时候,他向相送的沈青黛拱手一鞠:“沈姑娘,方才陈某一时情急,才冒昧得罪,真是抱歉。”
“切莫着急致歉。青蒿之争,我和爷爷还要验证。若是真如你所说,小女子甘愿赔礼请罪。可……”
说到这里,沈青黛一咬朱唇,换上了恶狠狠的神色。
“林耀大哥死得冤枉,林舒妹妹更是……你若包庇高家那个畜生,便还是狗官。”
说完重重关上大门,只留门外一声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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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履想着,孙二弟一大早便去大樟里采办,这会儿也该回来了,于是快步赶往常平仓。
他离开登龙桥,走回熙熙攘攘的大街,路过一家米店的时候,驻足了一会儿。
因为他听到百姓纷纷抱怨,一夜之间,米价又涨了一文。
几个操着外乡口音,一看就是军户的人,更是连连摇头,大叹日子没法过了。
“8文一斤!”
陈子履顿时心生警惕。
要知道,城北的龙头山有银铅矿脉,僮人盗采猖獗,使得贵县银价略贱一些。
在北方,大约1400-1700枚铜钱,方可兑一两银子。可在贵县本地,1300枚左右就够。
每石大米150明斤,折算下来,约合每石白银9钱。
若在广东或江南,每石大米9钱银,并不算太贵。
可贵县因有郁江滋养灌溉,大米向来便宜,每石9钱已经很高了。
那些外来军户缺少土地,必须买粮过活,负担尤其沉重。
贵县境内有一卫七所,军户非常多。那些人若吃不上饭,不用等洪灾爆发,恐怕就会闹事。
陈子履早就注意到粮价上涨,前两天,已下令暂缓籴买大米。
随着墟集歇家陆续运粮入城,米价应该缓慢下跌,而不是上涨。
这里面肯定有鬼。
陈子履将疑点记下,继续往前赶路,不一会儿来到常平仓地界。
只见仓外大街拥挤得厉害,几十个农夫推着独轮车,正在路边张望。
看他们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着急。
孙二弟则站在大门外,正和常平仓大使邹杰对峙,似乎争辩着什么。
陈子履不动声色,向街边一个老农问道:“老乡,劳驾打听一下,你们是哪个乡的,这是在干嘛?”
“你是?”
“在下是永昌当铺的伙计,额,就是记账的。”
“账房!”
老农一听来了精神,话匣子也随之打开。
“账房也是体面人,劳驾,帮咱们去前面催催吧。咱们都是大樟里的,今早衙门派人下乡收红薯,咱们就送来了。
没想仓库却不肯收,这叫什么事?天都快黑了,咱们还要赶回去呢^衙门不会赖账吧?”
“断然不会。”
这时,李二福走过来接过话茬。
他上堂的时候,光顾着磕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因而陈子履戴着斗笠站在他面前,他愣是没认出来。
“县太爷是青天,宽厚仁德,哪会坑咱们老百姓呢?不会不会,断然不会。”
陈子履暗暗好笑,李二福被自己罚了十两银子,却还为自己说好话,真是个老实人。
“你们可知,仓大使为何不可肯收东西?”
李二福答道:“那大使说了,常平仓历来只储大米,从没收过那洋玩意。若放坏了几石,他担不起。”
这时,又有人老乡走了过来,横插了一嘴:“那家伙推推搪搪,怕是没收到好处,才不给办事吧。”
“这些红薯,不是县老爷要的吗?”
“县太爷让人办事,那也得给钱呀……”
几个老乡你一嘴我一嘴,很快聊得不亦乐乎。
陈子履听得津津有味,忽然问道:“你们这几天到北山墟售米了吗?多少钱一斤。”
大家都说没有,唯有李二福应道:“我今天早上刚卖了五石,每石6钱银。”
几个老乡顿时笑了起来,笑话李二福去衙门告了一状,无端端被罚了十两银子。
为了凑够银子,现在非但要到处借钱,还得将大半口粮卖掉。
否则,就得卖田交罚金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给族长送点礼呢。
李二福却不以为然道:“你们懂什么。若不是告这一状,我还不知道县老爷是个好官呢。”
这时,常平仓那边再起争执,孙二弟似乎无法说服仓大使。
陈子履眼见自己不出面,那边是摆不平了,于是摘下斗笠,向李二福笑了一下。
“你既认本官是个好官,最近一个月,便多找几个乡亲,轮流巡堤望水。大樟里就在鲤鱼江边对吧,看紧了,准没错。”
说着,大步走向常平仓大门。
李二福愣了一下,隐约想起这声音,好像在公堂听过。
忽然,他“扑通”一声以头点地:“谢老父母提醒,小的今晚便开始巡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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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履一边走向常平仓,一边盘算方才听到的消息。
北山墟离县城只有十七八里,就算推独轮车运粮,一天也足够往返。歇家运粮入城,每石耗费最多5分,并不算高。
如今乡下每石6钱,城里却要9钱,太奇怪了。
就这么一点点距离,差价怎会如此之大?
歇家每石赚2钱5分,倒一手利润竟高达四成?吃相那么难看的吗?
陈子履还没想通,已走到常平仓大使面前。
仓大使邹杰也是吃公家饭的人,当然认识县太爷。
他见县太爷竟亲自来管这等小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跪地拜道:“小人见过堂尊。”
陈子履淡淡道:“你既认识本县,难道不认识本县的大印吗?孙二弟带牌票来入库,你为何不收?”
邹杰叫屈道:“堂尊恕罪。常平仓历来只储五谷,这红薯是西洋舶来之物,小的实在不敢存放呀。若是坏了……”
“本县让你收,你就收。一个月之内,坏了算你的;一个月之后,坏了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