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1章 机会
大明,京城。
乾清宫内。
皇帝朱由校听了厂卫汇报市舶司贪腐一案的处理结果,双拳紧握,脸色不善,但片刻之后,又不得不松开拳头。
朝臣贪污古来有之。
但如今天这般放肆者,就连世宗皇帝都没经过。
他们怎么敢,让皇帝拿两成,他们拿八成。
奈何他年纪尚轻,登基日浅,朝廷内外无分忧解难肱骨之臣,政令出不了皇宫。
内阁众辅政携朝堂众大臣,诛杀直接涉事的23官员及主谋家属,次辅提前告老还乡后,不肯继续深究。
佛郎机人放任刘季进入濠镜澳之事,也被高拿低放。
言说,同时南北开战,恐社稷崩塌。
满朝文武净是奸佞,皇帝恼怒,思虑许久找不到一个忠君能臣,环顾四周,也只有些阉宦。
这些人虽贪,但好歹听话。
“刘季何人,何敢先掳掠朕之子民,又敢攻击大明城池?”
“陛下!”太监魏忠贤早有准备,先于众人躬身而出,回禀:“刘季,原名刘四,祖籍福建泉州,前宋遗民,今居住婆罗洲西部坤甸一地,常劫掠南洋诸国,为诸国大患。”
“刘季有佛郎机大船12,小船无数。大船载佛郎机重炮50余门,一船当朝廷水师二十余船,一开火,山呼海啸,糜烂千里,南洋诸番邦莫能与之匹敌。”
“其所居地方,坤甸,方圆不过数百里,民不过4万,又多为大明移民。”
“然,其民愚昧,妄称其为大君,侍奉其如土蛮酋长般恭敬,常常向其进献宝物。”
皇帝朱由校皱起眉头。
一刹那间,他竟然羡慕刘季的自由,不高兴就能炮轰前山寨,无人阻挠,也完全不用担心什么后果。
锦衣卫有密报,南洋大船只一下午便轰塌前山寨城墙,炮火强大远甚佛郎机人。
但这同时也产生了很多问题。
皇帝疑问道:“朕素善木工技艺,又审阅水师奏折无数,安能不知大船造价高低?
朝廷水师船舶维护费,每年少则数万,多则数十万白银,且不堪一战。
今刘季统御之民不过四万,焉能置钱造大船,何以有船无数?
尔卑贱奴仆,也敢欺朕年幼?”
“陛下,冤枉呐!”魏忠贤熟练跪下,脑袋重重在地板上砸了三下,才继续说道,“刘季为人暴虐,不懂慈悲,收民地租二成,又四处劫掠,敛巨财,得以造船。”
见其额头鲜血直流,皇帝不由得信了一大半。
但是,于情于理仍旧说不通呀。
古往今来典籍书册无不记录南洋土贫且狭,民生凋敝,不通圣人教诲,诸技简陋。普通铁锅,南洋之民亦不会造,多从大明进口。番邦酋长为了朝廷赏赐,不惜开战也要争抢朝贡机会。
种种迹象,无不说明南洋之穷。
这种地方能赚到什么钱?
难不成是去抢从大明贩卖过去的铁锅、瓷器?
再者,民四万,不过一小县,收税十成能得一万?
船能抢,船厂维护保养亦能抢?
而造船技术,连铁锅都不会造,谈什么造大船。
“你确定,南洋番邦蛮夷有大钱可抢?”皇帝质问。
魏忠贤有些犹豫了,他也从海商收过贿赂,自然知道海商巨富。但实际情况要是捅出去了,让皇帝知道实情,坚持开海收商税,只怕不仅得罪宦官同僚,还得罪一大批福建、广东官僚。
再三考虑后,魏忠贤吞吞吐吐说道:“陛下不知,南洋贫瘠,但能产一物,胡椒。”
“朝廷下发胡椒亦来自南洋。”
“大明商人带着铁锅、瓷器、丝绸前去南洋,换回胡椒,但南洋蛮夷尽是海盗,商人为寻得庇佑,每年需向刘季支付一笔‘南洋无事费’。”
说来说去,钱最终还是来自大明。
少年皇帝心中蓦然生起一股自豪。
不过,他没有接话,微微招手,示意其起身继续说。
魏忠贤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擦去额头血迹,躬身说道:“南洋无事费,一年一收,或2500两白银,或3000两白银。”
“据濠镜澳商人——黄程——报告,明年已涨至5000两。”
“商人交钱之后,在南洋被蛮夷之国抢劫,前去坤甸求助,刘季便会派船帮商人要回或者抢回货物,多能成功。”
“加之刘季在南洋名声甚大,蛮夷多不敢抢劫受其庇佑船只,是以商人多愿意交钱省事。”
皇帝没有忽略掉‘多’之一字,但也知道,人各有情(况),蛮夷亦有不惧生死、不通情理之人,偶尔要不回货物也正常。
毕竟现在大明北边忘恩负义的建奴,就是最好的例子。
皇帝关注的是所谓‘无事费’,有多少船愿意交,年收几何,能否支撑辽东军费?
料想,这奴才没有说,定是不知道。
计划已在心中成型,皇帝没有继续追问,示意众人退下后,秘密召见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提督太监,着令两人全力调查此事。
……
坤甸,苍耳村教堂内。
“我,刘季,今天只是发展公司派来的监督员,具体审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贝奥纳多会详细记录过程,作为今后村议会法庭的参考。”
刘季说完,便带人离开讲经台,靠在一边坐下。
桃夭村的议员们坐在刘季对面,另一侧墙边。
苍耳村的11名议员们是陪审员,则坐在讲经台对面。
讲经台和陪审员之间的空地,便是被告和证人站立的地方。
村民们拥挤在陪审员背后,低声讨论着可能出现的审判的结果。
向刘季点头致敬后,神父贝奥纳多作为法官或者说法庭主持人,站在了讲经台前。
“根据婆罗洲发展公司和苍耳村的协定,村议会法庭召开,需要12位议员全部作为陪审员参与。审判结果以陪审员给出裁定为标准,以少数服从多数为原则。当前,议员陈海涛无故缺席,按照协议内容当临时征补一位陪审员,苍耳村全体成年人都有资格。”
神父讲完,教堂大厅瞬间安静,就像好像只有神父一个人在。
村民们屏息凝神,低着头,或是看向别处,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期不会被选中担任这个得罪人的苦差事。
眼见由村民主动,已经变得不太现实,神父在获得刘季允许后,从人群中选了一个挤在前边的姑娘。
她的头上别了一朵小黄花。
“哦,不,神父先生,我只是个不懂事的傻丫头。”小女孩有些害怕,想要退回人群中,隐没自身踪迹。
神父走下讲台,握住姑娘的手,鼓励道:“孩子,没有人是傻的,包括你,作为成年人,你有机会在主的见证下,担任一次神圣的陪审员。”
“不,神父,大家都叫我傻姑,说我笨笨的,我不能胜任这么光荣的职务。”姑娘试图将手从神父温暖的掌心抽离。
“等等。”刘季起身,来到女孩身旁。
这是一个鼓励村民积极参与公共事务的机会,他不会轻易错过。
于是,他轻声向姑娘询问:“李梅,对吧,我听有人这样叫你。”
姑娘激动的点点头,想要开口说是,但最终只发出来‘咿呀’的声音。
她太紧张,又太兴奋了。
村民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特意强调了李梅的傻姑名号。
“总裁大人,她就是这样的,傻乎乎的,总喜欢玩弄那些没用的花草,不好好种地,也不爱纺织刺绣,还不听父母安排把自己嫁了。”
“我,我没有,我的稻田是村里最好的,我只是笨手笨脚学不会纺织……”李梅努力抗辩,但终究敌不过众口烁金,只能委屈的把脑袋埋得很低。
刘季挥挥手制止了村民的嘲弄。
“你的花很漂亮,你的穿着也很整齐,你的双手上有努力劳作的证明,我相信你是个认真生活的好人。”
他抓起姑娘的另一只手,将手心的老茧暴露在烛光下,彻底平息了议论。
村民的议论立刻有了变化。
有人甚至马上就回忆起,曾经见过李敏在稻田里劳作的模样。
姑娘抬起头,眼中闪烁出感激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就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早上。她和父母历尽艰辛渡海而来,还是个少年的刘季接纳了她们一家,给了她们吃的、土地、种子、还有牲畜。
她记得,她一直都记得那天。
“谢谢你,总裁大人。”她说的很小声。
“一个勤劳的女人足够胜任陪审员的工作,一个正直勇敢的村民会主动承担责任,在付出辛劳后,享受众人的赞誉和崇拜。”刘季放下女孩的手,大声强调,也是鼓励。然后,他向姑娘问道,“你是否愿意花一点时间,接受这份临时工作吗?”
李梅将手放在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点头:“我愿意,大人,如果这是你的希望。”
“这是所有正直之人的期待,你是好样的,李梅小姐。”刘季微微弯腰发出邀请,“农闲的时间,你可以去我的家里坐坐,我的夫人需要一些优秀的朋友。”
“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请带上你漂亮的鲜花,我和我的家人会感谢你的光临。”
村民中爆发出一阵阵饱含遗憾的惊呼。
“大人,我也可以成为临时陪审员,我不奢望去到您的家里,只想要成为你说的正直的人、值得大家尊敬的人。”有村民如是喊道。
“晚了,这位朋友。”刘季退回座位上,“当机会出现时,你应该努力把握。”
李梅作为临时陪审员,坐在陪审席位中。
审判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