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3章 吞金
嘉德殿内,缕缕茶香袅袅飘逸而出。
卢植与刘辩相对而坐,促膝而谈。两人身前摆放着后世风格的茶几,一旁的张让恭敬地侍奉着二人。
“卢公,尝尝新上贡来的蒙顶茶,此茶别有一番风味。”
张让有些讨好说道。
卢植虽头发已然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他手中正看着两张报纸,脸上笑逐颜开。接过茶杯后,轻轻啜饮一口,顿时回味无穷。
“这吴氏蒙茶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千金难求的好茶。陛下,莫不是吴家茶道也要入京为陛下授课讲学了?”
刘辩学着卢植的样子,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却只觉苦涩,说道:“的确有此想法,不过茶学毕竟属于杂学,日讲时间恐怕要往后安排。”
卢植放下手中报纸与茶器,神情严肃地汇报道:“陛下,立冠之事臣已安排妥当。只是,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陛下此番与他们撕破脸皮,臣担忧陛下亲政之后,政令恐难以推行。”
刘辩端起茶杯,牛饮一口,缓缓说道:“卢公可知,天下人求学究竟是为了什么?”
卢植本想回答是为了传承经典、发扬学术,但终究无法违背内心,开口道:“恐怕大多是为了入朝为官。”
刘辩颔首道:“若是朕将中央百官的征辟之权收归,另设专门机构进行中央选调,量才任官,届时,天下士子难道真会为了一个袁家而与朕翻脸吗?”
卢植摩挲着胡须,面露担忧之色,说道:“陛下,如此行事,恐怕世家大族会心生不满。”
刘辩冷笑一声,道:“待日讲之后,朕便会让他们明白,这天下终究是我汉家天下。”
恰在此时,高望神色匆忙地跑入殿中,想要凑近刘辩耳边汇报,却被刘辩制止道:“卢卿不是外人,无需如此。”
高望神情忐忑,说道:“陛下,报纸出问题了。”
刘辩猛地一拍茶几,怒斥道:“出了什么问题?朕不是派伍孚去负责运输吗?”
高望抬起头,说道:“正是伍校尉纵兵烧毁了所有关于袁家的报纸。”
此言一出,刘辩眉头紧锁,怒而起身道:“给朕将他抓来见朕!朕待他不薄,他为何要背叛朕?”
卢植也颇感惊讶,当日伍孚阻拦袁绍逮捕自己,他心中还记着伍孚这份情谊。
“陛下,此事恐怕另有隐情,还请陛下务必查明。”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身影匆匆来报,正是掌管黄门军卒的段珪。
“陛下,伍孚求见。”
刘辩心中怒气,冷声说道:“带他进来。”
片刻之后,刘辩望向院中,只见伍孚跪伏在地,面露怒色,横眉冷对道:“伍孚,你可知罪?”
伍孚声音惨淡,却没有任何辩解的意思说道:“陛下,臣知罪。”
伍孚一头重重磕在南宫的青砖之上。
一连磕了九个响头,伍孚方才抬头,却依旧不敢正视嘉德殿内的刘辩。
他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滴滴鲜血滑落,可伍孚却仿佛浑然不觉。
刘辩神色冷然,心中怒火难平,问道:“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朕一直以为你伍孚,伍德瑜,是忠君爱国之人,今日才知你不过是个蔑视君上的无德之辈。”
其实刘辩所痛恨的并非袁家黑料被毁,毕竟有活字印刷术,这些内容不到半月便可重新印制。
他真正痛恨的,是伍孚的背叛,这种彻彻底底的背叛,让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凭借史书洞察人心的自信受到了打击,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手包裹,从心底涌起一股无能为力之感。
伍孚没有辩驳,只是解释道:“陛下,臣本是汝南人,自臣担任汝南郡门下书佐起,便受袁家恩惠。”
刘辩听闻此言,随手抄起价值千金的青铜提梁壶,猛地朝伍孚砸去,正中他的额头。
“难道你忘了,你能从门下佐吏一跃成为两千石俸禄的越骑校尉,是国舅的征辟,而非袁家。你该效忠的,是朕的舅父!”
伍孚不躲不闪,硬生生挨了这重重一击。涌出的鲜血与雨水混合,在地面形成一片淡红色的血泊。
伍孚继续说道,此时他强忍着虚弱,艰难开口:“臣自知犯下死罪,无颜去见大将军。”
刘辩更是怒不可遏,怒斥道:“那你还有脸来见朕?”
伍孚双手紧紧攥住大腿的肉,说道:“臣早知此去是死路一条,但有些话,臣一定要当面奏与陛下知晓。”
刘辩道:“你说,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朕定斩不饶。”
伍孚惨笑一声,却并未为自己辩解,说道:“袁家三子,长子袁基稳重有余,心思缜密,然而进取不足;次子袁术心胸狭隘,有仇必报,目光短浅。此二人皆不足为陛下忧虑。但三子袁绍,胸有丘壑,为人和善,隐忍多谋,长袖善舞,与诸多世家都有深厚交情。陛下,切不可将此人外放。”
刘辩颇感疑惑,袁基与袁术的评价与他所知的历史相符,但对袁绍的这番评价,却让他感到颇为新奇。
不过,最令他奇怪的是,伍孚不为自己辩解,却一心提醒自己提防袁绍。
刘辩问道:“你这番话是何意?你不是袁家走狗吗?”
伍孚嘴角溢出鲜血,说道:“臣蒙陛下圣恩,陛下对臣多有看重,留臣在身旁侍奉。但今日臣既入宫中,便没打算苟活,自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听到这话,刘辩顿感不妙,赶忙吩咐道:“大伴,快去看看他。”
此时的伍孚已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腹部疼痛难忍,冷汗直冒,说道:“臣入宫之前,便已吞金。臣还有话要说,如今天下大乱在即,陛下务必紧握天下兵马,方能图谋大业。越骑校尉部中有不少袁家亲信,还请陛下派遣一名武将前往收服人心。”
待张让上前,伸手试探伍孚的鼻息,却惊觉他已然没了气息。
张让望向刘辩,缓缓摇了摇头。
刘辩背负双手,默默回到嘉德殿内,久久没有言语。
卢植心中惋惜,赶忙上前询问道:“伍校尉已去,不知对外该如何交代?”
刘辩眼角微微湿润,冷冷说道:“战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