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莲花宝典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伙房。
李平安按照小忠子指点,从橱柜里取出洗净的碗筷,盛了满满一碗白粥,又用筷子串了六个白面馍馍。
一口粥一口馍,甜的李平安头晕目眩。
小忠子只盛了碗稀粥:“咱家刚进宫时,也似你这般能吃,日子久了就嫌弃了。”
李平安狼吞虎咽顾不得回话,心底生出疑惑。
世上怎会有人嫌弃白面馍馍,他恨不得睡在白面堆里才好。
四人吃饭时,陆陆续续有太监来伙房,几大筐白面馍馍转眼见底,十几桶白粥喝得只剩稀汤。
李平安注意到,来吃饭的太监多是三五成群,极少单个儿。
偶尔有几个形单影只的太监,要么横行霸道,人人避让,要么低头弯腰,缩头缩脑。
小忠子三人吃完饭,各自去宫殿当值。
李平安最后又喝了碗饭汤溜缝,撑得肚皮滚圆,将小忠子说的适量吃喝抛在脑后。
不是小忠子说的不对,实在是十二年的饥肠辘辘,哪里控制得住食欲。
“孙扒皮家平日里吃糙米野菜,年节才舍得吃白面,早知道当太监能吃得这么好,前几年就该进宫,阿姐或许不会饿死……”
李平安揉着胀痛的肚子,后悔卵子割晚了。
独自走在宫道上,没了小忠子三人领路、庇护,李平安不自觉地佝偻着背,遇见人就躲边上让路。
出了伙房向东,转过两道宫墙就是教新来太监内功的地界,名为内武堂。
门敞开着,传出乱哄哄的闲话声。
李平安进去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悄悄打量内武堂的太监们。
多是十来岁的少年,亦有几个成年太监,嗓音低沉厚重。
其中最为惹眼的是个十四五岁壮实少年,脸型方正,肤色略黑,肩宽体阔,身形颇为健硕。
七八个小太监众星捧月般围着,接连不断的献殷勤、拍马屁。
李平安听了几句,明悟少年受追捧的缘由。
“小桂子,武道根骨极佳,被教授内功的周公公收为干儿子,难怪这么多人捧着……”
不由心生羡慕,若是自己有个厉害干爹,何至于小心翼翼走路,也可以在威风凛凛。
不多久。
门外进来个老太监,看模样少说六七十岁,脸上沟壑纵横,褐斑密布,身形佝偻嶙峋,走路一步三晃,仿佛随时会栽倒。
然而这么个大半截入土的老太监,半只脚迈进门,堂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小太监们迅速各自回座,正襟危坐,目不转睛。
老太监凹陷浑浊的双眼扫过,所有人噤若寒蝉,目光在李平安身上停了停,嗓音尖细如针。
“翻开《莲花宝典》第一页,跟着咱家念,红尘缚心,白莲渡厄,一念寂灭,万相皆空……”
念诵声明明轻若蚊蚋,却能进入每个人耳中,森冷、阴柔的声音就像一条蛇,在人的耳朵里钻来钻去。
李平安连忙翻开桌上唯一的书册,上面的字半个都不认识,只能呆板的跟着老太监念诵。
功法书册页数不多,拢共千八百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
李平安念的头晕眼花,七窍通了六窍,书上的字变成小人,你来我往的比武对打。
最终只认得封皮上的四个字,读作《莲花宝典》。
老太监合上书册,也不管太监们学没学会,吩咐道。
“你们好生念诵参悟,学会了就去旁边静室打坐练功,小桂子,随咱家来。”
小桂子弯腰撅腚的跟在干爹身后,临出门还不忘回头炫耀,对同学们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李平安顾不得羡慕别人有干爹,迷茫的翻看《莲花宝典》上的文字,急的汗流浃背。
小忠子说过,练功差的会发配去倒夜香。
李平安并不怕倒夜香,便溺在村里可是好东西,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遇见粪便都要捡回家积肥。
然而他心心念念的是尚膳监,那里有吃不完的白面馍馍。
“我……咱家该怎么办?”
李平安四下张望,看其他太监的动作,有人摆烂无所谓,有人磕磕巴巴的念诵,还有人互相请教。
大家虽然在一起学习,但是有人早来十天半月,已经学会诵读功法。
李平安新来第一天,没有相熟太监,但是为了白面馍馍,壮着胆子向坐旁边的太监小荣子请教。
“荣公公,您能教咱几个字么?”
小荣子本不想理会李平安,在他眼中面容黢黑粗糙、土里土气的乡巴佬,将来就是倒夜香、洗马桶的命,没资格与他说话。
然而听到“公公”二字,通体舒泰,脸色由阴转晴。
“哪几个字?”
“这,这,还有这。”
李平安请教小荣子前二十个字,再多了怕记不住。
小荣子尖着嗓子念道:“红尘缚心,白莲渡厄,一念寂灭,万相皆空。气走任脉,血逆冲关,玉枕如焚,玄牝生寒!”
李平安用心记下,反复诵读几遍,恭敬道:“多谢荣公公。”
小荣子眯起眼:“你叫咱家什么?”
李平安面露疑惑:“荣公公啊,莫不是咱叫错了?”
“不是,咱家想再听一遍。”
“荣公公——”
“啊——”小荣子一脸陶醉。
在一声声公公中,小荣子脸笑成了菊花,知无不答的指点李平安念诵《莲花宝典》。
“这土包子虽上不得台面,倒是个识趣的,将来或许能有些成就,勉强值得结交。”
小荣子享受归享受,心里却是门清儿。
只与有用之人交往,无用之人懒得看一眼。
李平安不知对方心思,片刻不停的埋头苦读,到晌午时分,记住了三十多字,再多了就会记错、记乱。
“照这个速度,一个多月就能念诵全篇功法,还能有四五个月用于打坐练功……”
晌午时分。
仍不见周公公、小桂子回来,太监们纷纷离开内武堂。
李平安再去伙房吃饭,早上六个馒头还没消化干净,又狼吞虎咽进去三个。
“当太监真好,一天竟然能吃三顿饭,还不用下地干活!”
下午学规矩的地界,不在某个宫殿房间,而是一处露天小广场。
秋老虎正盛,青石地砖晒得滚烫。
百多个小太监整齐站成几排,低头含胸,肩膀内收,背部微弓,双手交叠腹前。
前方坐着个老太监,与周公公一般白发苍苍,整个人瘫在太师椅上,双目微阖似是在晒太阳打盹。
然而哪个小太监稍有晃动,老太监手中的黄豆就会弹过去,打在身上就留下个青紫血印。
李平安才站了一刻钟,双腿就抖如筛糠。
倒也不是怕苦怕累,站规矩总比种田轻松,但是乡下小子天性好动,农闲时上山下河撒欢儿,哪受得了这般枯燥、约束。
啪!
一粒黄豆精准命中李平安小腿,疼得他龇牙咧嘴,强忍着才没摔倒在地。
方才李平安亲眼看到,有个小太监挨打后摔倒,老太监非但不怜悯,反而接连弹出黄豆惩罚,直至打的那人浑身青紫,
“桀桀桀……”
老太监发出夜枭般怪笑。
“莫怨咱家心狠严苛,内功练不好至多倒夜香,规矩学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