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魂夜

老张头去世的那天，村里下了场大雨。

雨是从傍晚开始下的，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后来渐渐大了起来。雨点砸在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无数只小脚在屋顶上奔跑。老张头的儿子张建国站在屋檐下，望着瓢泼大雨出神。

“建国，你爹他......“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

张建国抹了把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爹走得突然，早上还好好的，中午吃饭时还说想吃韭菜盒子，结果下午就倒在了菜园子里。等张建国从镇上赶回来时，老张头已经咽了气。

“村长，我爹他......“张建国哽咽着说，“他走得太突然了，连句话都没留下。“

村长叹了口气：“你爹这辈子不容易啊。你娘走得早，他一个人把你拉扯大，现在你出息了，他还没来得及享福......“

张建国低下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是啊，他爹这辈子太苦了。记得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爹就背着竹篓上山采药，一走就是好几天。有一次，他爹从山上摔下来，腿都摔断了，可还是坚持着把药卖了，给他交了学费。

“建国啊，“村长突然压低声音说，“你爹走得这么突然，怕是心里还有牵挂。按咱们这儿的规矩，头七那天，亡魂会回来看看。你......“

张建国猛地抬起头：“村长，你是说我爹会回来？“

“嘘——“村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事儿可不能乱说。不过......“他看了看四周，凑到张建国耳边，“你爹要是真回来了，你可得好好招待。记住，千万别惊动他，也别开灯。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那就......“

张建国点点头，心里既期待又害怕。他爹会回来吗？如果真的回来了，他该说些什么？

头七那天，张建国早早地就准备好了。按照村长的吩咐，他在堂屋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老张头生前最爱吃的韭菜盒子和一壶老酒。桌子旁边放了一把椅子，那是老张头生前常坐的位置。

天刚擦黑，张建国就躲进了里屋。他坐在床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突然，他听到“吱呀“一声，像是有人推开了院门。张建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啪嗒、啪嗒......“

是脚步声！张建国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手心全是汗。那脚步声很轻，像是踩在棉花上，但却异常清晰。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堂屋门口。

“吱呀——“

堂屋的门被推开了。张建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他死死地盯着门缝，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动静。

“啪嗒、啪嗒......“

脚步声进了堂屋，停在了桌子旁边。张建国听到椅子被拉开的声音，然后是筷子碰到碗的清脆声响。

他爹在吃饭！

张建国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想冲出去抱住他爹，告诉他有多想他，可是想到村长的叮嘱，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堂屋里传来咀嚼声，还有酒壶倒酒的声音。张建国仿佛能看到他爹坐在那里，一边吃着韭菜盒子，一边喝着老酒的样子。他爹生前最爱这样，说是这样吃饭才有滋味。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猫叫。张建国心里一紧，生怕惊动了他爹。好在堂屋里的声音并没有停下，他爹似乎并没有受到干扰。

过了一会儿，堂屋里的声音渐渐小了。张建国听到椅子被推开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脚步声朝着门口走去，最后停在了门槛处。

“建国......“

张建国浑身一震。是他爹的声音！虽然很轻，但他绝对不会听错。那是他爹在叫他！

他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冲了出去。堂屋里空荡荡的，桌子上的韭菜盒子少了一个，酒壶里的酒也少了一半。椅子上有一圈水渍，像是有人坐过。

“爹！“张建国扑到门口，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打开手电筒，照向地面，突然愣住了。

地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堂屋门口一直延伸到院门。脚印很清晰，能看出是他爹常穿的那双布鞋的印子。可是......张建国抬头看了看天，今晚明明没有下雨，地上怎么会湿？

他顺着脚印追了出去。脚印出了院门，拐向了村口的小路。张建国跟着脚印一路追，最后停在了村口的土地庙前。

脚印在这里消失了。

张建国站在土地庙前，望着黑漆漆的庙门，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爹这是来跟他告别的啊。那些脚印，那些声音，都是他爹留给他的最后一点念想。

“爹......“张建国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第二天一早，张建国又来到了土地庙。庙门口的地上干干净净，昨晚的脚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走进庙里，给土地公上了三炷香。

“爹，你放心走吧。“他轻声说，“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从那天起，张建国每天都会来土地庙上香。村里人都说他孝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等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的脚步声。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会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串湿漉漉的脚印。他知道，那是他爹留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一份永远不会褪色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