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熵
人的大脑是一部预测机器,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加工接收到的信息,并评估这些信息在多大程度上同我们的期望匹配。在基因设定的框架之下(但基因不会完全决定我们的所想所为),大脑便会以一种目标导向的方式来指挥我们的行动、思维和情绪,以实现自身的基本需要。但请记住,这里所说的“目标”(goals)是一种宽泛的用法,范围涵盖从安全保障目标,如获得食物、归属、地位和配偶,到更多的与“具体目的”(purpose)相关的目标,如成为一名世界一流的运动员或者帮助发展中国家的贫困群体。正如前面提到的,人类拥有灵活的“目标库”(repertoire of goals),这一点非常独特。
“熵”最初被用在物理系统的运作上,它是对系统内在的混乱程度的一种度量。但适用于物理热力学系统的熵原理(比如自组织),同样适用于所有信息加工系统,包括大脑、神经系统以及人的心理过程。所有生物有机体(包括人)仅在其内熵能够被有效控制的情况下存活。
在心理熵状态下,我们会体验焦虑、痛苦之类的不适感受,身体的压力系统被激活,释放一系列的激素(包括皮质醇)在人体内循环,让身体做好准备采取某种行动。此外,跟警惕、情绪、记忆、学习相关的大脑特定区域被激活,细胞中控制炎症和寿命的基因也被激活。
确定无疑的是,我们的生活中总会有一定量的心理熵存在:我们从来都没能对周围的环境做到完全掌控,而且我们认为可以预测的事情总是在不停地变化。一定的压力和不可预测性均属健康范畴,可谓正常。如同英国哲学家艾伦·瓦兹所说:“人们往往想要在世界中获得完美的保障,而世界的真正本质却是瞬息万变,这种矛盾一直存在。”或者如数学家约翰·艾伦·保罗斯指出的:“不确定性是唯一的确定,知道如何同无常相处才是唯一的保障。”
此外,那些高度神经质、有闭合需要、有强迫症的人,会发现不确定性非常令人厌恶。神经质是一种人格特质,它的特点包括负面情绪、焦虑、恐惧、思维反刍等。当高度神经质的人不得不面对不确定的反馈时,他们的神经系统传达的情绪化反应要比应对负面反馈时大得多。如心理学家雅各布·赫什和迈克尔·因兹利奇指出的,在神经质测试中得分高的人“宁可选择他们了解的恶魔也不会选择他们不了解的恶魔”。神经质会对心理健康产生巨大的潜在影响,一些研究者深入钻研后认为,神经质是所有精神疾病的共同内核。
有些人会对危险的迹象过分敏感,大多数人在面对未知时则至少会表现出些许不适。每个人都在一定程度上对以下事物有一些恐惧,比如对失败、被拒绝、失去控制、失去情感联结和失去名声的恐惧。要想寻求完人的发展,那么减少、控制甚至拥抱不确定性则十分重要,这不仅对我们的健康与幸福至关重要,对生存也是如此。
持续的恐惧和焦虑会在学习、行为和健康方面给人们带来严重影响。反复遭受歧视、暴力、忽视、虐待可能给人带来终生影响,它们会改变发育中的大脑内对压力特别敏感脑区的连接方式。
尽管大脑的很多变化是适应性的(这些变化同发现威胁有关),并且是有意义的,但这些改变让作为整体的有机体付出了代价。事实上,我们的基因并不“关心”我们的幸福,甚至我们的精神健康。如果基因可以说话,它们会告诉我们,它们只关心自己如何才能遗传到下一代的基因当中去。如果实现这些生理上的目标意味着必须以牺牲更高层次的目标(比如你的计划)为代价,那么就这样去做。尽管你可能强烈地渴望倾尽所能来创作一支新的交响乐,或是解决一道复杂的数学证明题,但人体系统中若有太多的心理熵存在,它就不可能最大限度地且全力以赴地助你完成要做的工作。
在生物功能运转的各个层面,我们的机体不停地尝试最大限度地减少出乎意料之事——能产生熵和不可预测性的体验,其实现方式为针对不同的环境输入调整自身反应。如果内熵水平太高,我们就得迫不得已地开发替代性策略以将熵最小化,同时满足我们的基本需要。如果不见成效,系统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丧失适应能力,最终崩坏。
这一点不仅对我们的生理机能而言有着深刻的含义,对我们的心理而言也是如此。我们会用相当多的体能来保持头脑正常运转,进而使我们保持适当的可预测性和一致性,以便我们能够判定哪些行动会让我们靠近自己的目标。生活中感受到的不确定性越多,我们就会浪费越多的代谢资源,体验到更多的压力。当内部的混乱状态变得过于严重时,我们就可能采用不利于他人的策略,更不用说会伤害自我的策略。这样一来,我们对于可能性的感知力会变弱,仅由一些有限的情绪、想法、行为支配,使得我们的潜力大为减损,无法成为真正想要成为的自己。如果你前一天晚上成宿未眠,不断琢磨一个模棱两可的体检结果,那么第二天你就不大可能写出一曲交响乐。
研究表明,我们的心理加工过程同我们的生理过程是密不可分的。正因如此,我才将马斯洛提出的生理和安全需要整合起来。当安全需要无法满足,人们就会以特定的方式做出反应来恢复平衡,或者说恢复内稳态。以这样的视角看待人类的行为,会让我们不带任何偏见地审视不适应的行为,同时更好地理解人类。
任何人在任何时间都有可能被安全需要操控,采取一些由人性决定的行为模式。当安全需要无法满足时,我们就会失去对他人的信任,并以怀疑的态度待人。我们可能会轻易地诉诸破坏性路线来重获安全,比如加入恶势力团伙和有组织的犯罪活动。正如马斯洛所说:“有安全感的人和仿佛生活在敌营中做奸细的人,两者间存在着一种性格上的差异。”
接下来让我们从一个跟所有人都有关的例子开始理解安全需要: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