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青言
黄昏，天色暗淡如墨，云边还挂着几抹惨烈红绸。
落阳村西南的一片幽静青绿竹林里，有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此时正按照一些江湖武夫路数，练习套路把式。
他双拳捶在碗口粗细的竹竿上，发出砰砰的响动，没多时就将一根竹子打裂，砰然倒下地来。
少年名叫李青言，多年前被山上的一个瞎子道人从北地深山里捡回来。
那瞎子是个小门派的掌门，见李青言与自己有缘，便将其收为徒弟，传授其本领。
只不过少年是天阴损脉，经脉被阴气侵蚀，至今十五岁，还未能开脉。
不能开脉，也就不能修行。所以为了弥补这一缺憾，少年只能把修行花在拳脚上，练些拳脚功夫，以此强悍自身。
望着倒下的竹子，李青言吐出一口浊气，又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几个关节上布满老茧，那是他十多年如一日练习的结果。
只不过，他功夫虽然下得深，可本事终究不如那些开了脉的人。
这一点，他已经从他的几个师兄身上得到了确切答案。
开脉之人，能将天地之气贯入人体，从而纳气吐息，通玄得道。
一个一样的拳法，在他打出来，和在开脉之人打出来，完全是两个样。
好比眼前这根倒塌的竹子，他练了十多年，现在才能将其三拳打断。而那几个师兄，只是开了脉，还在少时，便能将其一拳轰烂。
其中差距，不言而喻。
故此，少年迫切地想要开脉，想要看看那山上，或者说山顶上，到底是怎样的一派绝美风光。
正思索时，少年忽然听到竹林深处传来动静，目光如电，眯眼瞧去。
竹林山道上，一个穿着有些朴素，模样有些可爱的小男孩沿着一条不太平坦的山道，正快步向这边跑来。
他面色恐慌，不时朝自己身后的黑暗望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
他害怕极了，一边用尽全力奔跑，一边祈求自己不要被抓住。
但突然，一只手从旁边快速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像拎小鸡儿一样，将他拎了起来。
小男孩吓得一哆嗦，下一瞬间，眼泪就飚了下来，大叫着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我要被鬼吃了，救命啊，瞎子爷爷，青哥儿……”
他人不大，但声音却大得很，震得人耳朵生疼，就连那只“鬼”都有些受不了了，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叫什么叫！吵死了，闭嘴！”
那小男孩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顿时止住了眼泪，转头朝后面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皮肤有些黝黑的高大少年，正一脸无语地望着他。
上一刻还眼泪纵横的男孩，这一刻已经是眯笑成了月牙眼。
他连忙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释怀的笑容，对着身后那个拎着他脖子的高大少年笑道：“青哥儿，是你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鬼呢。”
李青言将男孩放在地上，又将手搭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语气有些责备道：“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们这里没有鬼，鬼都被我师父抓完了，哪里还有鬼，你就是心里作怪，自己吓自己罢了。”
那小男孩比李青言矮两个头，仰起头一脸真挚道：“不是啊青哥儿，是真的有鬼。我邻居熊伯伯的儿子，也就是熊端，你还记得吗，以前被你揍过的，他就被鬼咬掉了一条胳膊。”
李青言偏着头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问道：“你确定他是被鬼咬的，不是被野兽什么咬的？”
小男孩睁着那双澄澈眼睛，“我确定，我还看到了那个鬼呢，长得可恐怖了，脸白如霜，阴恻恻的，那天就蹲在熊伯伯家的院墙上，我指给那些大人看，可他们都看不到，就我能看见。”
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耗子说他也看到了，只不过他只是偷瞄了一眼就没有看了。青哥儿，为什么我们能看见，那些大人看不见啊？”
李青言听小男孩这么一说，不禁皱起了眉头，难道真的是鬼？
他吐出一口浊气，还是解释道：“鬼都是阴物，小孩体虚，阳气不足，加之初阳还在，当然能看到那些阴物。
而大人初阳早泄，加上常食人间气，阳气太足，自世间久了就看不到了。”
小男孩好奇问道：“初阳？那是什么？”
李青言解释道：“初阳就是人出生后带着的一股先天阳气，鬼要投胎，脱离鬼界，就需要那口阳气吊着才能从鬼界来到人界，从而投胎转世，再世为人。”
小男孩又问道：“那为什么大人会初阳早泄，他们是什么时候初阳早泄的？”
李青言道：“书上说，精满自溢，男人就是从那个时候泄掉那口阳气的，女人的情况不同，但也差不多。反正没了那口气后，人就看不到鬼了。”
小男孩听得懵懵懂懂，正打算再问，忽然林子传来一连串的响动，接着一头庞然大物从竹林里窜出，越过两人头顶，在月光下，划出一抹雪白亮影，最后稳稳停在高大少年身前，小男孩身旁。
小男孩吓了一跳，偷着瞄了一眼边上的庞然大物，小声问道：“青哥儿，这是……包子？”
李青言还未说话，那庞然大物先转过了头。
一颗雪白纯色的狼头，一张布满獠牙的大嘴，和一双幽冥深蓝的眼睛。
小男孩呼吸有些急促，一颗心也在砰砰地乱跳。
下一刻那头巨兽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了小男孩的衣领，然后往背上一抛，小男孩稳稳落到它的背上。
小男孩惊喜交加，顿时抱住了那头巨兽的脖子，然后把他的小脸使劲往巨兽白色毛发上磨蹭，“是包子，果然是包子，它怎么长这么大了，我记得去年看它时，它和普通狼差不多大，现在都快赶上老虎了吧。”
李青言瞥了一眼蹲在地上，个头比自己还高的巨兽，嘴角抽了抽，“饭量都快赶上那头肥猪了，可不就长得快么。”
他口中的肥猪并非真的猪，而是他的二师兄，一个自称风度翩翩的好色胖子。
“哼哼！”那头巨兽鼻孔里发出沉闷的哼气声，对李青言说它饭量大表示不满。
李青言没理会它，纵身一跃，也跳上了白狼后背，开始往竹林深处走去。
“青哥儿，瞎子爷爷回来没？能不能帮我们村驱邪啊？”小男孩跟着狼背起伏，忍不住回头问道。
“没有。”李青言郁郁道。
“啊。那怎么办啊？”小男孩有些头疼，“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那老家伙都出去半年了，鬼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李青言有些愤懑，心中忍不住道：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也不怕我被野兽叼了，真是个没良心的。
二人一狼来到一栋竹屋前停下，李青言率先跳了下来，又一把将小男孩提了下来，这才往屋内走去。
滋。
点燃了油灯，光亮瞬间充满了整个竹屋。
屋内摆设极其简单，就跟普通农家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厅中央摆放了一幅“道”字。
不过就连那个道字也是歪歪扭扭的，好像出自小孩手笔。
没错，那是李青言五岁所写，一直挂到如今，已经十年了。
李青言瞥了一眼那个“道”字，转身朝小男孩看去，略微思考后问道：“最近村里是不是来了一些陌生人？”
小男孩不知道青哥儿为什么会知道，连忙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村子里来了很多人，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我听村长说，那些人都是山上人，脾气很大，惹不得，叫我们千万不要得罪他们。”
山上人，也就是所谓的修行人。
李青言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他猜测小男孩楚鹿鸣口中的鬼可能并不是一般的孤魂野鬼，很可能是有主之鬼。
是那些山上人在搞鬼。
如果是这样，那么来的那些人肯定都是一些高手了，再不济也到了五境。
而李青言至今都未开脉，根本不可能是那些人的对手。
“村长有没有说那些人为什么来村里？”
“好像说是来游山玩水的。”楚鹿鸣想了想说道：“不过我看不像，他们更像是来找什么东西的。”
李青言抬起头来，“找什么东西？”
“这我哪知道啊。”楚鹿鸣揉着有些酸疼的小腿，又看了看里屋，问道：“青哥儿，瞎子爷爷真的没回来吗？”
“真的，我有必要骗你吗？”李青言说道。
楚鹿鸣立即愁眉苦脸起来，“啊，那可怎么办啊，村里还在闹鬼，要是瞎子爷爷不在，谁帮我们驱鬼啊。”
看到一脸愁容的小孩，李青言叹了一口气，但也没打算说什么。
放鬼的是那些人，他又有什么办法。
突然，楚鹿鸣目光落到李青言身上，急切说道：“青哥儿，你也会驱鬼吧？”
“我……”李青言正要否认，楚鹿鸣又继续说道：“肯定的吧，你从小跟着瞎子爷爷，是他留在身边最久的徒弟，他肯定把所有本事都传给了你是不是？”
“这……”
“我一猜就是，村里人都说瞎子爷爷对你最好，认为你是瞎子爷爷心里最出色的弟子。”楚鹿鸣两眼带着真挚的光，如漆黑夜里的火。
“我觉得也是，虽然二大哥，和五大哥也很出色，但我觉得他们都不如你。二大哥太胖，还好色，五大哥太瘦，又太好赌。只有你，长得最好看，本事最高，连山里的老虎都怕你。
你这么厉害，想必对付小小的恶鬼，也肯定没什么问题，对吧？”
“那是。”李青言甩了甩额前的头发，“我是谁啊，你青哥啊，区区一只小鬼我还能对付不了？”
什么瞎子心里最出色的弟子，这种鬼话，他是不会相信的，因为那显然不可能。
可要是说老二和老五不如自己，李青言对此不加否认。
而且就算是假话，李青言也觉得舒心。谁让那两个家伙，总欺负他，动不动就对他一顿暴打。
所以现在听到楚鹿鸣说那两人坏话，又把自己一顿夸，李青言当然心情很好了，也不由得膨胀了起来。
“嗯嗯，就是就是。”楚鹿鸣连连点头，“我们村里好多小孩都说你最威武了，甚至一些人常常私下里叫你大哥和师父，他们都十分崇拜你。
要是你这次下山驱鬼成功了的话，他们肯定会对你顶礼膜拜的，就是村里的那些村民，也会对你感恩戴德，大肆赞赏的。
我走的时候，他们好多人都说了，要是瞎子爷爷不在，喊你是一样的。你听听，这话什么意思。在他们心里，他们认为其实你很有本事，甚至不比瞎子爷爷差。
他们一些人还说了，要是你驱鬼成功，他们一定大摆宴席，大肆庆功，到时候你就是我们村里的英雄了，受万人敬仰名垂千古啊。”
“嘶……”
李青言摸了摸下巴，想了想自己驱鬼成功后的情景，一脸沉浸喜悦。
楚鹿鸣两眼泛着澄澈的光，人畜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