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过客
“你的胃没事吧？”
一哥看着杨源冰又一次用手捂住自己的胃，清晨的忙碌让他们习惯性的又一次舍弃了早餐。
“没事，还是胃溃疡闹的。”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都好几次了，也不能老是疼啊。”一哥停下塞了一半的扣子问着。但他何尝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工作中杨源冰忽略的胃痛，从时间和数量上都大大超出了他的所知。
“等忙完这一段儿吧。”杨源冰继续收拾着自己的化妆品，看到一哥还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就继续说：
“哎呀没关系啦。今天齐鹤的拍摄太重要了，【秋·渡】这一季时装周要参加‘最佳设计师’评奖。上了她们的主题大片，时装周开幕后的主题画册、秀场宣传海报都会有我，曝光率会高很多，对我今年冲十佳太有帮助了。”
一哥：“我懂，但是你也得注意身体啊。这样不吃饭，胃受得了么...”
杨源冰晃着她那消瘦的身体敷衍道：“好啦好啦，知道啦...你别担心了，前两天我不是特能吃吗？一连和她们好几顿大餐，时装周前最后的疯狂~现在进入节食模式了，必须忍住。”
一哥缓缓地做着动作，像是被她说服了，但质疑的表情还留在脸上。杨源冰看着他又接了一句：
“老大也说了，今年是我最后一次机会。”
一哥再次停住动作。
‘最后一次机会’...
当一哥第一次参加模特大赛就荣获奖项后，他在行业内的名气就如同自己的工作量一样迅速攀升。不知不觉，他感觉自己在公司里的发展状态甚至超过了杨源冰。
但杨源冰毕业那年，时运的出事，晶姐的离职给了他很大打击。那段时间，他有种想逃离工作的冲动。
但没想到，此时杨源冰走进了他的生活，就像一个天使，把一哥从一种愧疚和失落中牵引出来。不仅为他的事业发展打开了一扇模特行业的大门，也在他无助之时为他开启了一扇爱情之窗。
爱情似乎是有魔力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不经意的降临。但身处其中后一哥才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降临，都是恰到好处。
他把一切寄托在这个女孩儿身上，每一天都充满动力。不管是要经历多么复杂的排练环节才能应付的走秀，还是一连八九个小时不停歇的拍摄，他似乎都感觉不到疲惫。
白天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晚上则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每天工作结束，回归他们的爱巢。
外卖餐盒散发出弥漫整个卧室的油香，他们盘坐在地毯上尽情享用。
那棵从宜家买回来的圣诞树上，一哥精心缠绕的小灯星光闪闪，杨源冰则陶醉在那些冬季里依然墨绿的枝叶。
红酒杯碰撞的清脆声恰如其分，音箱里1900弹奏的playing love浪漫优雅。
浓浓酒意中，是那番只属于夜晚的秀，他们要共同演绎一套百看不厌的LOOK。
默契的配合中，他们好像陷进这张柔软的白色T台里。不需要成像灯的加持也会有同样的温度。原创音乐的鼓点动感而激情，永远不会合不上节奏。
最后是最精彩的谢幕，把这场秀推向高潮。
他们为彼此献上神圣的掌声，然后音乐停止，静待温度散去，T台归于平静。
那只小猫扑进一哥胸口，毛色柔软细腻，显然是给它的营养过于丰盛，最后好像要化在一哥怀里。
他们习惯躺在一起聊聊发生在行业里的事。比如公司里初出茅庐的新人因为成功的接到一场大牌发布会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比如哪位单相思的经纪人在暗恋的男模那里遇到了无视和冷落；比如公司的竞争对手又成功的从另一个对手阵营里挖角了一位十佳模特；再比如哪个臭名昭著的赞助商老板又包养了一位不知深浅的无知女孩...
但聊得最多的话题还是杨源冰心心念念的十佳模特评选。
对她来说，一年一度的颁奖盛典舞台总是那么华丽，华丽得超过了春晚。不管那晚的闭幕式发布会是哪家品牌的秀，那绝对是她一年当中最想参演的场次。
她趴在床上，用笔记本浏览时装周组委会的官方网站，历届获奖模特的大片都以瀑布流的形式排列在网页上。
不知为什么，她总能感觉到那些平日里熟悉的面孔在加冕获奖的大片里又多了一分舍我其谁的张扬与傲气。淋漓尽致，百看不厌。
在如痴如醉中，她又问出了那个问题。
“傻哥哥...你说什么时候我也能上榜啊...”
“你当然能，而且很快就能。”
一哥有一种轻描淡写的自信。那时他已经不是那个行业里的新人，已经习惯了在与那些模特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他也自然的认为自己的女神有着相同的能力和机会。
他坚信杨源冰可以获奖，因为她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对T台的热爱。
“那要是评不上呢...”杨源冰说。
“一定评得上！就我现在在行业里的发展态势，也一定要助你评上！他们不给名额，我就找公司去！”
杨源冰委屈噘起的小嘴瞬间笑了，她抛开电脑冲到一哥的怀里。每当她谈起自己郁郁不得志的十佳评选生涯时，一哥的自信和保证都是她最想要听到的。
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一哥还有更高的期望。
“咱们不仅要得到十佳模特的称号，还得拿到评选十佳模特的资格，那是更高的成就。”
“哈哈哈，你傻不傻~拿到十佳模特的评选资格，也就是要拿到《尚城国际时装周年度十佳模特评选选票》，那就意味着要被选上年度首席模特才行啊。光是能评上十佳模特我就已经是梦想成真了，你还要成为十佳中的最佳？”
一哥的大话让杨源冰不禁笑出来。但也觉得自己的男友透着一股可爱。
她依偎在他怀里，亲吻了他的脸颊，埋下头去。那股轻柔呼出的热气，似乎要暖出一位首席...
‘最后一次机会’...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老板的意思很明确，公司也要培养新人，对于杨源冰这样的模特，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显然已经是种对于老将的敬意。
想起杨源冰的愿望终于有望实现，一哥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用充满爱意的眼睛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做了可爱的加油手势。杨源冰也被逗笑了。
随后他们各自出门，奔赴各自的工作中。
当季【秋·渡】的主题大片拍摄由业内著名摄影师掌镜，十几位设计团队成员和摄影团队一起忙碌着。影棚内是精致的道具和高级的布光，崭新的背景布只为静候今天的出镜模特。
面对这样的阵势，杨源冰暗自得意着。
她习惯性的忍着自己的胃痛，再次上演自己的拿手好戏。在化妆间里，她也没有因为胃痛做出任何影响化妆师的举动。
之后，她全情投入地与齐鹤沟通，积极配合着设计师助理的各项工作。在场的每个人都期待着今天能够出片，唯有摄影师一人还保持着严谨，毕竟在显示器里，他还没有看到任何成果。
伴随着【秋·渡】当季发布会“相约千年”的主题音乐，氛围、光线、设备、人员，一切准备就绪。
杨源冰吃力地踏上背景布，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心里涌上了一股担忧。以往的经验，无论身体有多不舒服，她都可以在投入工作的一刹那屏蔽掉身体的神经给工作带来的所有困扰。
然而今天，胃痛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
她按照摄影师描述的感觉做了几组动作，灯箱的一次次爆闪都像胃部发出的疼痛哀嚎。她只能期待着听到每次灯箱爆闪后的充电电流声，那声音就像在给自己打气，让她再一次对抗剧烈的疼痛。
这显然不能满足摄影师的需求，他不停的调动着杨源冰的情绪。快门催动灯箱一次次的爆闪，如黑云压城后的雷鸣电闪，而那些急促的口令就像下不完的漂泊大雨。杨源冰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迟早要被哪道闪电击中。
终于在完成一个夸张而傲气的造型后，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疼痛迫使她叫了出来，她被彻底击倒了。
在一阵混乱后，背景布上只留下了褶皱和杂乱鞋印，还有几滴渗进去的泪迹...
一哥在完成了一场走秀工作后赶到医院，他甚至都没有参加那场发布会的谢幕。
手术室外是杨源冰的姐姐，那唯一一道连接这对模特情侣与杨源冰家庭之间的桥梁。她冷静地告诉一哥，杨源冰得的是胃穿孔，而且开口在下方。若不是及时送来，胃酸倒流，甚至会危及生命。
一哥这才如梦方醒，杨源冰早期的胃痛就已经是胃溃疡的表现了，但情况比他想象地严重。
长时间的饥饿和不规律饮食造就了这个脆弱的胃，常年爱吃坚果的习惯，时装周前又一次的暴饮暴食，都加剧了病情的恶化。
直到这个重要拍摄的早晨，她还在用开心果充饥。终于，病魔冲破了她的胃壁。
一哥满是懊悔地责备自己，作为男朋友他居然犯下这种错误。他不停地向杨源冰的姐姐道歉，似乎这样就能减少杨源冰的痛苦一样。
随着杨源冰家人的陆续赶来，一哥显然已经不是医院里的主角。慢慢地，他被一种陌生感推出等候区，就像是被护士推出手术室一样。
手术结束后，杨源冰在家人的拥簇下住进了病房。她在几天之内都无法进食，只能靠输液维持营养。缝合的胃部被从脖子处插入一根导管，以吸取胃酸。等到伤口愈合，导管取出后，也只能吃些流食。
完全康复的周期是一个月，她将注定错过时装周。
就连一哥也无法承受病魔的残酷。杨源冰错过的不仅仅是【秋·渡】的拍摄，她错过了时装周，意味着错过了那最后一次争取十佳的机会。
与齐鹤的电话中，一哥才了解了影棚里这个疯狂的上午，杨源冰发病的前前后后。在齐鹤表达遗憾和歉意的同时，他也主动向齐鹤致歉。毕竟精心筹备的拍摄没有顺利完成，还是天方星腾闫总临时派来的救场模特化解了最后的危机。
他又打电话询问公司模特经纪人，确认了根据组委会的规定。无法再参加这季时装周演出的杨源冰将注定无缘十佳模特评选。
他和闫总协商如何把杨源冰之前定下来的秀全部换人或者推掉。而最后，他要面对的就是在身体和精神双重打击后的杨源冰。
在姐姐的婉言中，他一直没有机会见上杨源冰一面。他唯一得到的是微信里杨源冰发来的一条消息：“让我静一静吧。”
时装周开始前的工作如每年一样繁忙无异，一哥每天只能用微信和杨源冰沟通，可是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他在工作之余就会赶到医院，但以从美国飞回来的父母为首的家人并没有给一哥机会。他们并不承认这段感情，只有姐姐通过微信告诉了他一些恢复不错的只言片语。
每每看着自己的手机置顶，一哥总想说些什么好来安慰落选十佳的杨源冰，但又怕自己的言行会再一次给她带来打击，干扰她的恢复。他只能把焦虑和担心压在心底。
他感觉到了爱情的另一种滋味...
时装周开幕的前夜，朋友圈的所有行业人士都在分享着与时装周相关的消息，而一哥接到了杨源冰的微信信息。
“这次生病我想了很多，现在，我决定退出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退出？”
“退出时装周，退出模特行业...也退出尚城...”
一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退出尚城？什么...什么意思...那，我们怎么办？”
“也退出我们的感情。”
窝在沙发里的他立刻站起来，有一种想喊又喊不出来的冲动。
他瞬间承受着自己剧烈的心跳，来回游走在屋里。他尽力让自己保持克制和冷静，让自己能理智地回复杨源冰的信息。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退出我们的感情？”
“嗯，我们分开吧，我不能这样生活了。”
尽管一哥在杨源冰解释之前已经理解了这层意思，他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看到“分开”这两个字。
“不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要分手？？我做错什么了？”
杨源冰没有回微信，一哥马上又编辑了一条。
“不不，是我错了。我知道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早应该在你胃疼的时候陪你去医院，这都是我的错。我一直在工作，没尽到男朋友的责任。我对不起你，让你承受这样的痛苦。我宁愿躺在病房里的是我自己。”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找的，和你没有关系。”
“和我当然有关系，我是你的男朋友！我只求你赶快好起来，我会加倍补偿你！为什么要分开？？请你别这样...”
“你很好。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我自己造成的。现在，我也应该退出了。”
“为什么要退出？你如果不当模特了，我可以支持你做别的，做什么都行，我都会全力支持你！为什么要分开？！！”
一哥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不停地道歉，做着保证，却看不到一丝局势扭转的希望。
“对不起，我决定和父母去美国了...”
她继续说：“我也不想耽误你了。你会有很好的发展，你已经是十佳模特了，马上也会拿首席。”
一哥再次用颤抖的手按出了回复。
“我不在乎是不是十佳或者首席！我是很喜欢这个行业，但这些是工作，只是我的事业。我心里最看中的是你啊！你才是我的生活，我的未来。”
“你还不明白么，我的未来已经不在这里了......我也不想再耽误你了。”
“是不是你父母和你说什么了？之前不是这样的呀？？我们说好在行业里一起打拼的啊！”
“我...不是那种模特。这个行业，我注定是过客...就这样吧。”
杨源冰用一种自始至终的平静应对者一哥一轮又一轮的挽留和说服，这让一哥感觉到一种无力的徒劳。不管自己用多大力气搬起的石头，都无法在这潭死水中激起一丝波澜。
她不仅是这个行业的过客，也是他们之间的过客。
在悲伤的同时，一哥心底又产生一股气愤。他开始咒骂这个女人，咒骂她的选择是多么自私和可耻，咒骂她玩弄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在莫名其妙中宣布她要结束和退出。
那语气中渗透出的冷淡，就像丧失了情感功能的机器，将天平一端高高抬起，另一端无情坠落摔碎。
他喘着粗气，在原本就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一时间，他感觉这个女人配不上他们的这段感情，也不配得到他的爱。
他认定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一切后果都应该由她承担。如果今晚的境遇是一场没有病痛的普通吵架，这个女人一定会后悔，一定会反悔，一定会以恳求自己的原谅。最后惭愧的回到自己身边，回到爱情里。
但当他冷静下来，所有的气话和臆想都显得那么毫无意义。现实面前，他觉得自己是那么软弱无力。想起杨源冰还在术后恢复期，那些插入体内的管子带来的折磨让一哥如痛在身。
他又想起杨源冰的十佳梦想，多年的奋斗与付出，忍耐与沉淀...
那所谓的“最后的闪耀”，也是“最后”来了，“闪耀”没来。
他又开始同情她，又开始担心她，又开始在心底对她泛起爱意。
他没有再发送任何信息。
黑暗中他瘫坐在墙角，屋子就像一个盒子。他原以为爱情是无限的，但没想到越缩越小，小到现在只剩一个盒子。
盒子里装着他，却装不下另一个人。
他呆滞地望着挂了一半窗帘的窗户。灰蓝色的光线从窗外“冻”进来，那棵圣诞树上的小彩灯都熄灭了，只留下一个个如针刺一样的锋利的树叶剪影，冷酷的茂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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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似的很久以前，不同的从此以后...
相似和不同的中间，是爱情...
很久以前，虚度
从此以后，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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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独自忍受着伤裂、镇痛。他用工作麻痹自己，一天，两天，三天...
直到时装周结束，他又拿到了自己的第二个十佳模特奖杯。他始终没有再给杨源冰发一条信息，说一句话。
时装周过后，他被公司陆续安排到各地演出。在一次高铁发车的时候，他接到了杨源冰姐姐发来的信息，那架飞往美国纽约的班机在同一时刻起飞了。
不同的交通工具，不同的方向，不同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