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休学的时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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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果能继续回到学校，我本来打算对自己放松一些学习要求，让自己的生活更规律，学习不再那样拼命，坚持吃药，注意休息，既让病情得到好转，又能保持我的学习成绩稳定。我以为我的生活和学习都在自己的控制中，可哪里知道爸妈根本不理解我，他们用他们家长的权威强行打乱我对自己生活的控制。

我很生气，内心消极沮丧，真想病死算了。我不打算为病情好转而努力，想让病情恶化，以此让爸爸明白自己的做法是愚蠢错误的；让他知道我的病情好坏是受我自己控制的，与是否休学无关；让他知道休学不但不会让我的病情得到好转，反而会更严重。但过了几天，我的怒气逐渐消散，理智恢复，觉得这样做得不偿失。治疗我的病一个疗程需要三个月，也就是说我要吃药三个月后才会去医院复查，所以短期内父亲是看不到我的病情变化的。而我如果为了和父亲对抗放弃吃药三个月，那样的代价太大，毕竟我不是真的想死。我想还不如好好利用这三个月时间，快点把病治好，重返校园。而且休学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我不用顾虑自己的病会传染给其他同学，我良心上不会感到担忧和不安。

我想在家通过自学的方式完成自己初一下学期的学业。一开始，我对此充满了信心和决心。毕竟我已经念过一次初一下学期，虽然当初并不曾好好学习，但对现在自学书本上的知识还是有很大帮助的；而且经过上学期的锻炼，我的自学能力有了很大提高。

自学没多久，我就感受到自己决心和意志力的软弱无力。没有学校规范的教学安排，缺乏科学有效的教学计划和老师的引导，我的自学只能浮于表面，流于形式，无法深入学习和掌握各门学科知识精髓。我很快翻完了初一下学期的旧教科书，无心再深入研习，自学的激情和意志很快消散。

我闲下来了，无所事事，生平第一次体验到生活无聊而缓慢的节奏。以前在学校念书，我可以靠学习分散很多对生活的注意力。现在安闲在家，我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回到生活中来。

最让我明显感觉到变化的是，爷爷去世后，生活失去了很多的意义。爷爷已经去世将近半年了，我经常想起他，梦到他。每次想他，我都会在脑海里反复地回忆他曾经带给我的美好日子，直到泪流满面。我甚至认为努力想一个去世的人或许是一种通灵的方式，我想爷爷越深，他的灵魂就越能感觉到我在想他。而爷爷想我了，他就会托梦给我。

我总是回忆起小时候爷爷带着我穿行在广阔的田野，每当我行走累了跟不上他的脚步，他就蹲下身来背着我走，更年幼的时候他连耕田犁地时也背着我。经常，他从外面回到家里，我总是能获得惊喜。比如，他会从集市上带回我喜欢吃的“米思奇”、果冻、苹果、香蕉、鱼、肉等；就算从田野里回家，他也可能带回一只野兔，或者一大包刺梅或地果——有一次，他为我和弟弟寻找地果被马蜂哲得满脸红肿。

一个暑假里七月的一天，我趁放牛的机会贪玩，私自和一个小伙伴到大河里钓鱼和游泳，炎热的中午爷爷四处寻不到我的踪迹，担忧和焦虑万分。等我最终回家后，他的担忧和焦虑化为气愤，有生之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竹棍打了我，并要求我承认错误，保证下次不再犯。我无法接受最亲近的爷爷打我，倔毛病又犯了。我硬扛着爷爷的竹棍拒不下跪认错，甚至不哭、不叫、不流泪。爷爷无法征服我倔强的脾气，后来他自己却心软地哭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爷爷哭——见一个五十多岁小老头被我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儿折腾哭。爷爷那次伤心地说我已经长大翅膀硬了，他已经管不住我了，没有能力再照管我和弟弟了，要让爸爸妈妈回家管我们。当然爷爷那时只是嘴上说说吓唬我，几天后他又开始给我和弟弟带回刺梅和地果了。我想爷爷实在是太害怕我发生意外事故了，而我那次实实在在地伤了爷爷的心。

小时候，爷爷最令我自豪的是他是一名共产党员，这使我觉得他与村里绝大多数老人不一样，他比他们更先进、更讲理、更有知识。爷爷性格豪爽，乐于助人，当过村长，那时还管理着村里灌溉稻田用的抽水机，村里人大事小事都少不了请他帮忙。他在村民心中有威信，令人敬仰。我喜欢追随他去村委会开会，尽管我特别厌烦等待冗长、深奥、枯燥、乏味的会议过程，但我一想到耐心的等待很可能会在村委会旁边的小商店里得到一颗糖果或者一小包饼干，内心就充满期待的力量。一次我愣头愣脑地问爷爷：“为什么村里（自然村）只有你和另一个老人是共产党员，而其他绝大多数老人都不是？”“切，你这是什么问题，”爷爷一反常态，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回答我，“因为党组织相信我啊！”“党组织为什么相信你，不相信其他人？”“切！你需要一把锄头挖根么？——小孩子不该问的就不要问。”我从爷爷的语言语气中判断出这是敏感的问题，成为一名党员是令他感到圣神而骄傲的事情，不容无知的我随便疑问。他不太愿意对年幼的我解释如此复杂深奥的问题，或许是觉得我理解不了吧。从那以后，我再没有问他这方面的问题，但我想能得到党组织的信任真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情。

爷爷去世时，我感到遗憾的是自己坚持在学校上学，没有请假回家服丧。更令我难以启齿的是，我那时正在长身体，患病的身体康复也急需营养，嘴特别馋。爷爷去世后丧宴上的丰盛食物短期里提供了我身体的营养需要，甚至让我在那段时间长胖了。我一直为此事感到羞愧，觉得这是十分不孝的表现。

爷爷去世后，奶奶才在我的生活中明显起来，引起我的重视。爷爷在世时，我的注意力几乎全在爷爷身上，奶奶令我印象淡漠。爷爷去世后，奶奶总认为有人在背地里笑话她成了寡妇，她经常在门前地坝大骂那些在背地里议论她说她坏话的人。我不想看到奶奶那样的表现，我认为奶奶太敏感，神经紧张过度，奶奶则认为我年少无知。奶奶一直十分想念爷爷，爷爷埋葬后，她总是去他的坟前哭泣。她把内心集聚的所有悲伤向死去的爷爷哭诉，哭得整个村的人都能听见；而且每次一哭就是大半天，哭得声嘶力竭，恨不得哭死在爷爷坟前。这样前前后后持续了整整一年之久。每次，奶奶去爷爷坟前哭都需要家人去劝她回家来，我无疑是承担劝她回家次数最多的。我为此总感到难为情——我只想在心中怀念爷爷，厌烦奶奶那样张扬的怀念方式；但是我知道奶奶是真的想念爷爷，是真的伤心难过，所以又不得不尊重她的方式。

爷爷在世时和奶奶的感情一直很好，相守几十年，他们只发生过一次争执。那次爷爷忍不住打了奶奶一耳光，奶奶一气之下回到娘家。几天后，爷爷带着我去到舅公家接奶奶，奶奶没有丝毫为难爷爷就一起回家了。我还记得舅公家门前有一颗高高的挂满果实的柚子树，树下有大片红红的“金丹子”。爷爷去世后，这次争执成为奶奶一生中最深刻而浪漫的记忆，她经常无比怀念地向我们讲述这段故事。

爷爷去世后不久，奶奶的风湿病开始发作，而且越来越严重，四处求医问药也不见好转，她经常在床上疼得哭爹喊娘，埋怨爷爷去世时不带她一起离开，留她一个人在世上活受罪。一年后爷爷祭日那天，她是拄着拐杖忍着病痛去到爷爷的坟前哭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