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陈默从赵婆子那里出来,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他攥着那三百块钱,手心全是汗。街上人声嘈杂,小贩的吆喝声、汽车的喇叭声混在一起,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拐进一条小巷,巷子深处有家老旧的茶馆,门口挂着褪了色的红灯笼,里头烟雾缭绕,几个老头围着一张桌子下象棋,时不时爆出几声争执。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茶馆里光线昏暗,木桌木椅磨得发亮,墙上的老式挂钟慢悠悠地走着。角落里坐着个穿灰布衫的中年男人,面前摆着一壶茶,正低头翻着一本破旧的账本。陈默在他对面坐下,男人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浑浊,像是蒙了一层灰。
“老周,借个火。”陈默掏出烟盒,抖出一根皱巴巴的烟。
老周没说话,从兜里摸出一盒火柴,划燃递过去。陈默凑近火苗,深吸一口,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来。
“最近手头紧?”老周合上账本,声音沙哑。
陈默苦笑一声:“紧得要命。”
老周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压低声音:“有个活,干不干?”
“什么活?”
“催债。”老周啜了口茶,“有个老板欠了三十万,拖了半年。今晚他在家,你去砸个门,吓唬吓唬就行。”
陈默的手指微微发抖,烟灰掉在桌上。他盯着那点灰烬,脑子里闪过母亲病床前那张苍白的脸,还有房东王阿姨尖利的骂声。
“多少?”他问。
“五百。”
陈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行。”
老周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赶紧掏出手机:“留个电话,八点我来接你。”
等老周走远,陈默脸上的笑一下子消失了。他掐灭烟头,摸了摸裤兜里的那把砍刀,继续往家的方向走。路过一家小超市时,他进去买了瓶最便宜的白酒。
回到出租屋,他反锁上门,一口气灌了半瓶。劣质白酒烧得喉咙火辣辣的,他趴在洗手池边干呕了半天,抬头时镜子里的人两眼通红,像个恶鬼。
“陈默啊陈默……”他对着镜子喃喃自语,“你真要走到这一步吗?”
窗外传来小孩的哭闹声,楼下王阿姨正在骂她那只总偷吃厨房里腊肉的野猫。这些平常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他抓起酒瓶又灌了一口,然后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书包,开始往里塞东西:手套、口罩、那把刚买的刀……
手机突然响了。是老周。
“喂,小子,九点老地方见,别迟到啊!”
陈默盯着手机看了很久,突然把它狠狠砸在床上。
“去他妈的!”
他抓起书包冲出门,没注意到口袋里掉出一张照片——那是他去年春节回家时拍的,照片里他站在病重的母亲床边,笑得比哭还难看。夜更深了。
陈默站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抬头望着五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根烟。
“记住,砸门,喊两声就行,别真动手。”老周眯着眼吐出一口烟,“那家伙是个怂包,吓唬吓唬就会还钱。”
陈默没吭声,把烟叼在嘴里,摸出打火机点燃。火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走吧。”老周朝楼梯口扬了扬下巴。
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陈默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到了五楼,老周指了指最里面那户:“就这儿。”
陈默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物业,查水表。”老周压低嗓子回答。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油腻腻的胖脸。男人四十来岁,穿着皱巴巴的睡衣,眼神警惕地在他们俩身上扫了扫:“这么晚了查什么水表?”
老周一把推开门,陈默跟了进去。屋子里乱糟糟的,茶几上堆满了外卖盒和啤酒罐,电视里正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
“李老板,欠的钱该还了吧?”老周笑眯眯地说,语气却冷得像冰。
胖男人的脸一下子白了:“我……我最近手头紧,再宽限几天……”
“宽限?”老周冷笑一声,朝陈默使了个眼色。
陈默往前一步,从书包里抽出砍刀,“哐”的一声砸在茶几上。玻璃桌面裂开一道缝,啤酒罐滚到地上,泡沫溅了一地。
胖男人吓得倒退两步,腿一软,直接跪下了:“别!别动手!我还!我还!”
他从沙发垫底下摸出个钱包,手抖得像筛糠,掏出一叠钞票塞给老周:“先……先还一部分,剩下的我明天一定凑齐!”
老周数了数钱,满意地塞进兜里,拍了拍陈默的肩膀:“走吧。”
陈默没动。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一个相框上——照片里,胖男人搂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笑得一脸幸福。
“走啊!”老周拽了他一把。
陈默猛地回过神,抓起刀跟了出去。
回到街上,冷风一吹,陈默的脑子清醒了些。老周数出五百块钱塞给他:“干得不错,下次还找你。”
陈默盯着手里的钱,突然觉得恶心。
“怎么了?嫌少?”老周皱眉。
“不是……”陈默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这钱……脏。”
老周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脏?你小子装什么清高?没钱的时候,屎都是香的!”
陈默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赵婆子家楼下。窗户黑着,老太婆大概睡了。他摸出那三百块钱,犹豫了一下,还是塞进了门缝。
“就当……赎罪吧。”他自言自语。
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抬头看了看天,没有星星,只有一层厚厚的乌云压着。
“明天……”他低声说,“明天会怎样呢?陈默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在斑驳的墙上投下模糊的光影。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脑袋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昨晚的事像一场噩梦,却又真实得可怕。
他翻身坐起,环顾四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墙壁泛黄,墙角堆着几本落满灰尘的旧书,一张瘸腿的桌子歪在窗边,桌上摆着半瓶没喝完的白酒和几个空烟盒。床边的地板上散落着几件脏衣服,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烟酒混合的浊气。
“又熬过一天……”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钥匙转动的声音。房东王阿姨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
“醒了?”她瞥了一眼凌乱的房间,眉头皱得更紧,“都中午了,还睡?”
陈默没吭声,伸手接过粥碗。粥很稀,上面飘着几片菜叶,但他还是低头喝了起来。
“房租拖了三个月了,”王阿姨站在门口,双手叉腰,“再不给钱,下星期就搬出去吧。”
陈默的手顿了一下,粥碗里的热气扑在他脸上,混着汗水的咸涩。
“知道了,”他低声说,“再宽限几天。”
王阿姨哼了一声:“宽限?上次你也这么说!”
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对了,有你的信,放桌上了。”
门关上后,陈默放下碗,伸手去拿那封信。信封很薄,地址是老家县城的小邮局转来的。他的手指微微发抖,拆开信封时差点撕破了里面的信纸。
信是母亲写的:
“小默:
两个月没收到你的信了,妈很担心。你妹妹小娟的事,一直没敢告诉你,怕你着急。但现在事情有了转机,不得不说了。
半年前,小娟去城里一户姓张的人家做家教,那家的男主人心思不正,几次纠缠她。小娟性子倔,不肯低头,结果被那家的女主人撞见,误会她勾引人,当众羞辱了她,还把她赶出家门。这事在县城传开了,小娟连门都不敢出,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说闲话的难听极了……
妈气得病了一场,小娟却反过来安慰我,说清者自清。好在后来那家男主人良心发现,写了封信证明小娟的清白,事情才算过去。现在小娟在县小学代课,日子勉强过得去。
还有件事,妈得告诉你。上个月,有人来提亲,对方是县教育局的李科长,四十出头,前年丧偶,家境不错。他见过小娟几次,很中意她。小娟考虑了几天,答应了。婚期定在下个月。
妈知道这事突然,但李科长人稳重,在县里有些关系,将来对你或许也有帮助。你一个人在省城不容易,要是能回来……”
信纸在陈默手里簌簌作响。他读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心里。小娟才二十二岁,比他小五岁,小时候总跟在他屁股后面跑,脆生生地喊“哥”。现在,她要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只因为家里需要钱,因为他这个当哥的没出息。
他猛地站起来,信纸飘落在地。屋子里闷得透不过气,他抓起外套冲出门,差点撞上正在楼道里晾衣服的王阿姨。
“哎!急着投胎啊?”王阿姨在后面骂。
陈默没回头,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