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出差即出殡

筋斗云，廉航版。

这玩意儿在天庭集团的官方宣传册上，被誉为“一念十万八千里，高效差旅新典范”。但此刻，挤在经济舱里的取经团队，对“典范”二字有了全新的、充满馊味的理解。

空间逼仄得像是为卷轴画里的纸片人量身定做。唐僧的双腿被迫与前排座椅进行一场关于人体工学的绝望谈判，每一次云层颠簸，他的膝盖骨都在抗议。孙悟空，这位前齐天大圣，正试图用火眼金睛扫描面前那份《黑水河子公司资产状况及风险评估》报告，但浑浊的云雾和前座八戒那颗硕大头颅投下的阴影，让他的A4纸呈现出一种薛定谔式的清晰度。

“空姐！空——姐——！”

猪八戒的嚎叫刺破了沉闷的引擎轰鸣。他那根肥硕如白萝卜的手指，正狂戳着头顶上那个早已失灵的呼叫铃。

“俺老猪的斋饭！颠翻了！九转大肠味的豆干，就剩半块了！”他悲愤地举着那个翻倒的塑料餐盒，仿佛举着一份阵亡通知书，“这是工伤！我要申请误餐补助！”

没人理他。所谓的空姐，是云头上一只打瞌睡的仙鹤，偶尔睁眼，眼神里充满了对三界生灵的普遍性失望。

孙悟空头也不抬，金色的瞳孔在纸页上移动。“省省吧。这趟航班的预算，连给仙鹤买包鸟食都不够。你那份斋饭，是观音HR从上个项目的庆功宴上打包的。”

“什么？”八戒的嗓门又高了八度，“过期食品？这是虐待！我要向天庭劳动监察大队举报！”

“省省吧。”这次开口的是沙僧。他正用一块眼镜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降妖宝杖上的一颗骷髅头，动作轻柔得像在盘一块和田玉。他的声音很平，没有波澜，像流沙河底万年不变的淤泥。

“到了黑水河，你可能连举报的机会都没有。”

八戒的动作一滞，把餐盒往旁边一扔，凑了过去：“老沙，你什么意思？那地方还能比狮驼岭的对赌协议更坑？”

沙僧停下动作，将那颗擦得锃亮的骷髅头对准八戒，空洞的眼窝里仿佛有数据在滚动。“黑水河子公司的现任CFO，是我的前同事。”

“谁？”

“鼍龙精。”沙僧说，“我还在天庭当卷帘大将的时候，他负责给我端洗脚水。有一次，他嫌水凉，顺手就把我脖子上这颗骷髅头摘下来，扔进去试水温。”

八戒打了个哆嗦。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感觉自己的脂肪层都凉了半截。

孙悟空终于从报告里抬起头，他把纸捏得咯吱作响：“一个给你端洗脚水的，现在是CFO了？”

“嗯。”沙僧重新开始擦拭下一颗骷髅头，“他姐夫，是西海龙王。”

机舱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沉默里，有资本的腥味，有裙带关系的黏稠，还有一种名为“背景”的、令人绝望的物理法则。

筋斗云开始下降，穿透厚重的、散发着工业废气味道的云层。下方，一条墨汁般的河流蜿蜒流淌，河岸两侧矗立着几栋歪歪扭扭、像是随时会散架的办公楼。这就是黑水河子公司，天庭集团版图上一个被遗忘的、专门处理坏账和裁员指标的垃圾场。

云头刚一落地，还没等他们站稳，一个虾兵模样的前台就小跑过来，递上一份用防水塑料袋密封的文件。

“各位领导，欢迎莅临指导工作。”虾兵的脸上挂着标准化的、毫无灵魂的微笑，“这是鼍总特意为各位准备的《尽调风险提示》。”

唐僧接过文件，撕开密封袋。A4纸上只有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字号大得像墓碑上的刻字：

【友情提示：审计有风险，入职需谨慎。请各位领导务必保管好个人肉身，谨防成为第十份审计材料。】

一股凉气顺着唐僧的脊椎爬了上去。他感觉自己不是来出差的，是来出殡的，而且是给自己送行。

“师父，小心！”

孙悟空一声大喝。唐僧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滑，那只陪伴他走过九九八十难、贴满了“易碎品”标签的行李箱，脱手而出，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噗通”一声，栽进了黑漆漆的河水里。

完了。唐-僧心里一沉。他的换洗衣物，他的《佛经批注心得》，他偷偷藏在夹层里的女儿国国王签名照……

行李箱在河面上挣扎了几下，箱扣“啪”地一声弹开。

一团蕾丝，一团粉色的、带着荷叶边的、散发着致命香气的蕾丝，轻飘飘地浮了上来。

那是一件睡衣。

一件女式睡衣。

空气凝固了。虾兵的微笑僵在脸上，孙悟空的火眼金睛瞬间过载，沙僧擦拭骷髅头的手停在半空。

只有猪八戒，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的弧度。他悄悄地，用钉耙的末梢，将那件睡衣往岸边拨了拨，好让上面的刺绣看得更清楚一些。

那是一行用金线绣成的小字，在浑浊的河水映衬下，闪烁着暧昧又嚣张的光芒：

【金蝉子专属·非卖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