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喜欢你
放学铃声带来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叶汐背着书包,独自一人走在通往学校后门的小径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几分形单影只的寂寥。这几天异常的“平静”并未让她感到轻松,反而像一层无形的铅灰,沉沉地压在心头。
池轩没有再出现。没有刻意的“偶遇”,没有课间堵在门口的等待,甚至连目光的交汇都刻意避开了。他像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一样。然而,这种刻意的“消失”比之前的步步紧逼更让她感到不安。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酝酿着难以预测的风暴。她手臂上那几道淡去的红痕,偶尔还会在夜深人静时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个失控的瞬间。
她刻意选择了这条平时走的人不多的小路,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路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繁茂,遮住了大半斜阳,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就在她即将走到小路的尽头,拐向更开阔的校后门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池轩。
他就斜倚在旧体育馆侧门那爬满常青藤的红砖墙边。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影,他微微低着头,额发垂落,遮住了眉眼,双手插在校裤口袋里,姿态看似随意,却透着一股与周遭宁静格格不入的低沉和……等待。
叶汐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加快脚步,装作没看见,径直走过去。她不想再面对他,不想再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拉扯和未知的危险中。
然而,就在她脚步加快,即将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
“叶汐。”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傍晚的寂静,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叶汐的脚步硬生生顿住。她身体微僵,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只是停在原地,背对着他。
池轩缓缓站直了身体,从墙边离开。他没有立刻靠近,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挺直却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夕阳的光线将他半张脸映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我们聊聊。”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平静得有些诡异,不再是几天前在走廊里的冰冷质问,也不是游乐园时的温柔蛊惑,而是一种疲惫的、压抑的、仿佛耗尽了所有伪装的沙哑。
叶汐依旧背对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子。胸腔里像堵着一团乱麻,愤怒、委屈、恐惧、还有一丝可悲的残余悸动交织在一起。聊聊?聊什么?聊他为什么当众羞辱她?聊他为什么像变了一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疏离:“没什么好聊的。我要回家了。”说完,她抬脚就要走。
“叶汐!”池轩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瞬间打破了那虚假的平静。他向前跨了一步,缩短了距离,声音又压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却又无比执拗的意味,“就一会儿。五分钟。去那边。”他抬手指了指旧体育馆后面那条更窄、更僻静、几乎被藤蔓完全遮蔽的小岔路。
那是一条几乎无人踏足的小径,光线昏暗,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叶汐的心脏骤然缩紧。那条路的僻静让她本能地感到危险。她终于转过身,看向池轩。
夕阳的余晖终于照亮了他的脸。几天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一些,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那张俊朗的脸上没有了惯常的温和笑容,也没有了走廊对峙时的阴鸷暴怒,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破碎的固执。他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里面有被拒绝的痛苦,有压抑的怒火,还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让叶汐感到心悸的执着。
他就那样看着她,眼神直勾勾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不容逃避的专注。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和他们之间沉重的、几乎凝固的空气。
叶汐看着他眼中的疲惫和那份令人不安的执着,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没有说出口。一种莫名的、混合着警惕、怜悯和一丝她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想要一个答案的冲动,让她沉默了。
她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再次拒绝。只是抿紧了唇,用沉默代替了回答,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审视。
池轩似乎将她的沉默当作了默许。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率先朝着那条被藤蔓遮蔽的幽暗小径走去。他的背影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有些孤寂,却又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叶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浓密的藤蔓后。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似乎也被吞没了。那条小径像一个未知的、危险的入口。
她低头,看着自己在地上被拉长的、微微颤抖的影子。她知道,踏进去,可能意味着更深的纠缠,甚至危险。但逃避,似乎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池轩眼中那份令人心悸的执着,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上。
最终,那份想要一个答案、想要彻底划清界限的念头,压倒了恐惧。
叶汐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脚,一步一步,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跟着池轩的身影,也踏入了那片被藤蔓和阴影笼罩的、僻静而未知的小路深处。每一步,都踩在斑驳的光影和沉沉的暮色里,走向一场压抑而危险的对话。
浓密的常青藤蔓从旧体育馆斑驳的红砖墙上垂落,几乎完全遮蔽了这条狭窄的小径。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投下破碎摇曳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泥土和植物腐败的气息。光线昏暗,温度也似乎比外面低了几度,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叶汐站在距离池轩几步远的地方,背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砖墙,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撑。她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警惕地盯着几步之外那个隐在阴影里的身影。
池轩背对着入口的光源,面朝着她。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完全遮住了眼睛,双手插在裤袋里,肩膀微微塌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浓重的、近乎绝望的疲惫感。沉默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只有风吹动藤蔓的沙沙声和他们压抑的呼吸声。
“叶汐……”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没有抬头,只是维持着那个低垂的姿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这句话:“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这句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叶汐紧绷的心湖里激起微澜,但很快被冰冷的现实冻结。她抿紧了唇,没有回应,手指在身侧悄然攥紧。
池轩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应,他更像是在对自己诉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痛苦和不解:“到底为什么?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他终于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下,叶汐能清晰地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和那双平日里总是盛着温和或锐利光芒的眼睛里,此刻溢满了无法承受的痛苦和茫然的水光。那水光在他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
“明明……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游乐园……你明明也很开心……你对着我笑……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变了?为什么就不肯接受我了?”他的情绪像被压抑了太久的火山,开始不受控制地喷涌,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质问,“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说!我改!还是谁跟你说了什么?陆昭衍?还是那个程旭?!”
提到陆昭衍和程旭的名字时,他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阴鸷和猜疑,通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压抑了几天、甚至更久的痛苦、愤怒、不甘和强烈的占有欲,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他不再是那个游刃有余的伪装者,不再是那个冰冷阴鸷的施压者,而是一个被彻底击垮、被心爱之人拒绝后濒临崩溃的少年。
他的质问,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叶汐早已疲惫不堪的心。看着他通红的、溢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脸上那份毫不作伪的、被痛苦扭曲的表情,叶汐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份被压抑的委屈、愤怒、失望,还有……曾经残留的、可悲的心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装的堤坝。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从叶汐的眼眶中滚落。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但泪水却完全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不是他们……”她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强忍哭泣而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而平静,像淬了冰的刀锋,“池轩,不是别人说了什么,也不是你哪里做错了什么。”
她的眼泪还在流,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直视着池轩那双被痛苦和泪水模糊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残忍地宣判:
“是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池轩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第一次理解它们的含义,又像是被这三个字狠狠刺穿了心脏。他眼中的痛苦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和难以置信取代,随即又被汹涌的绝望淹没。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瞬间拉近了和叶汐的距离,近得叶汐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泪水的咸涩。
“不合适?”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叶汐泪流满面的脸,泪水终于也控制不住地,从他通红的眼眶中滑落,沿着他俊朗却痛苦扭曲的脸颊滚下,“什么叫不合适?叶汐,你告诉我什么叫不合适?!”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她的肩膀,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手指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克制而剧烈颤抖。他看着她同样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那点仅存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一种前所未有的卑微和恳求占据了他的声音,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声音破碎不堪,却又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哀求:
“叶汐……汐汐……不要这样……求求你……别这样对我……”他的泪水混着痛苦滚落,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逼你……我改!我什么都改!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好不好?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昏暗的光线下,两个曾经相互吸引、此刻却都伤痕累累的年轻人,就这样在藤蔓遮蔽的幽暗角落里,隔着一步的距离,泪流满面地对视着。
池轩的眼泪是滚烫的,带着被拒绝的锥心之痛和绝望的哀求。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叶汐的心软。
叶汐的眼泪是冰冷的,带着心死的决绝和挣脱枷锁的痛苦。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她心动、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陌生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份真实的痛苦和卑微的哀求,心像是被凌迟一般剧痛。那份“不合适”,包含了太多:陆昭衍代表的那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他失控时展现的可怕掌控欲和暴力倾向,他完美表象下隐藏的未知阴暗,还有……那个在陆昭衍车上对她投来轻蔑一瞥的池轩的“兄弟”。
再给一次机会?她给不起。她不敢想象下一次失控会是什么样子。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流沙之上,充满了谎言和危险。
“对不起,池轩。”叶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异常清晰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看着池轩眼中那最后一点希冀的光芒因为她这句话而彻底熄灭,变成一片死寂的绝望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