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送走沈云程,我一刻也不敢耽搁。
时辰不等人,我必须在沈家发现之前,彻底逃离这个囚笼。
我从箱底翻出一套洗得发白的男丁旧衣换上,将长发用一根布条胡乱束起,又抓了一把锅底灰,把自己的脸抹得又黑又黄。
镜子里的人,身形瘦弱,面色蜡黄,活像个逃难的小厮。
很好。
我将装有文章的木匣用布包好,紧紧捆在背后。
然后,我蹑手蹑脚地溜到嫡母王氏的院子外。
这个时辰,她正和一群官夫人在前厅打马吊,院里守卫松懈。
我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前世听来的密辛,绕到后窗,用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铁丝,轻易地捅开了窗户的插销。
王氏为人贪婪,又极度不信任下人,所有贵重物品都锁在她卧室的暗格里。
我轻车熟路地潜入,找到床头那个多宝阁,转动第三层的青玉花瓶。
“咔哒”一声,墙壁开了一个小口。
里面是一个紫檀木的盒子,装着她多年来搜刮的银票和珠宝。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里面的银票席卷一空,又顺手拿了几件不怎么起眼的金银首饰,足够我逃亡路上应急。
做完这一切,我从原路退了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出了相府后门,我混入人流,直奔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
我的目标,非常明确——当朝帝师,陆昭的府邸。
陆昭,年仅二十六岁,便官拜帝师,圣眷正浓。
更重要的是,他是朝中唯一一个敢和我的丞相父亲沈敬言,公开叫板的死对头。
所有人都知道,帝师陆昭和丞相沈敬言,势同水火。
投靠父亲的敌人,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我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陆昭以眼光毒辣、性情孤高闻名,他的门生非权即贵,且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我一个“来历不明”的寒门小子,想入他的门,难如登天。
但我别无选择。
帝师府门前,两个石狮子威严肃穆,朱红大门紧闭,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我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府门前那面巨大的登闻鼓前,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它。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响彻长街,很快,侧门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不悦地看着我这个形容狼狈的“小子”。
“何人击鼓?所为何事?”
我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篇文章,双手奉上,朗声道:“草民沈星,久慕帝师盛名,特献上《论新政之弊》一篇,恳请帝师大人斧正!”
管家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但还是接过了文章。
“等着。”
他冷冷丢下两个字,便转身进了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被高高吊起。
阳光越来越烈,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就在我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还是那个管家,他看我的眼神已经从不屑,变成了一种复杂的审视。
“我家主人……请你进去。”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跟着他走进了这座深不可测的帝师府。
穿过几道回廊,我被带到了一间雅致的书房。
一个身穿月白长袍的男人背对着我,正临窗而立,手中把玩着一支狼毫笔。
他没有转身,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论新字之弊》,是你写的?”
“是草民所写。”我恭敬地回答。
他缓缓转过身来。
我呼吸猛地一滞。
我曾远远地见过他。那是在上元灯节,他陪同皇帝出游,惊鸿一瞥,清贵卓然,宛如谪仙。
此刻近看,更是丰神俊朗,眉眼如画。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一汪寒潭,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将那篇文章放在桌上,指尖在上面轻轻敲击着。
“通篇议论,针砭时弊,言辞犀利,观点刁钻,直指朝政三大弊端,连我都未曾想得如此周全。”
他夸赞着,语气却听不出半分喜悦。
“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如鹰隼般落在我身上,“你的文章,锐气有余,却杀气过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这可不像是寻常寒门书生,该有的笔锋。”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仅仅一篇文章,他竟然就看出了这么多!
我强压住心头的惊骇,低下头,声音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悲愤和沙哑:“回禀帝师大人……草民出身寒微,自幼见惯了民间疾苦,家中亲人,皆因苛政而亡。故而,下笔之时,难免……难免情难自已。”
这个理由,半真半假。
我那所谓的亲人,确实都该死。
陆昭盯着我,看了许久,久到我几乎以为自己的伪装已经被他彻底看穿。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边缘,他忽然轻笑一声。
“有趣。”
他走到我面前,用手中的狼毫笔,轻轻抬起了我的下巴。
冰凉的笔杆触碰到我的皮肤,让我一阵战栗。
他的脸凑得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墨香。
“我不管你来自哪里,家中又有何冤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我这里,不养闲人,更不养来历不明的废物,想留下来,就拿出你的真本事。”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陆昭的关门弟子,但若让我发现你有任何异心……”
他眼中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代的是刺骨的寒意。
“我会亲手,将你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