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锁魂灯

地道里的霉味呛得人喉头发痒。

林疏桐扶着潮湿的石壁往下走，竹杖点地的声响在空旷的地道里撞出回音。幺妹早被她哄睡，此刻正蜷在她怀里，小脸红扑扑的，像是被药囊里的香气熏醉了。

“往左。”她突然停步。

竹杖尖端触到一道凹陷的刻痕——是朵六瓣的幽蓝小花，花瓣边缘泛着暗红，像凝固的血。林疏桐的指尖微微发颤，这是她幼年时母亲教她的“因果花”，专用于标记秘境入口。母亲曾说，只有被源界“标记”的人，才能看见这种花。

“谢公子，你闻见没有？”她侧头问身后的谢孤舟。

谢孤舟倚着墙喘气，伤口渗出的黑血在青石板上洇出诡异的纹路。他嗅了嗅空气，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是……腐魂草的味道。苍溟宗的密道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腐魂草只生长在幽冥渊边缘，专吸修士魂魄。林疏桐记得，三年前有个自称“游方散修”的人在青岩村卖药，身上就有这股味道，后来被苍溟宗以“妖修”罪名处决了。

“他们用腐魂草掩盖痕迹。”她的竹杖沿着刻痕划动，“这花是活的，每走一步就会往前爬一寸。”

话音未落，刻痕突然泛起幽光。石壁“轰”地裂开，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侧道。林疏桐刚要迈步，谢孤舟突然拽住她的手腕：“等等——”

他的指尖抵在石壁上，顺着刻痕摸索，最终停在朵花的蕊心处。那里有个米粒大的凹点，正好能放下林疏桐怀中的半块青铜灯盏。

“咔嗒。”

灯盏嵌入的瞬间，整面石壁亮了起来。林疏桐倒抽一口冷气——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婴孩的名字，最小的才三岁，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每个名字旁都画着盏青铜灯，灯芯处是个模糊的人影。最中央的位置，赫然刻着“顾昭明”三个字，旁边的灯盏却空着。

“这是……”谢孤舟的声音发涩。

“血祭名单。”林疏桐的指尖抚过“顾昭明”的名字，因果线突然从字里行间窜出，缠上她的手腕，“这些人不是被献祭给源界，是被做成‘灯油’。”

她想起昨夜血月下，顾昭明的身体正在透明化。原来所谓“补天祭”，是用孩童的精魄喂养某种法则生物，而顾昭明……他本也是祭品之一，却因觉醒时间法则成了“变数”，才被源界抹除记忆、强行改造。

“那盏灯……”谢孤舟指向“顾昭明”旁的空位，“和你怀中的碎片是一对？”

林疏桐刚要回答，地道深处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谁？”她攥紧竹杖，因果线在周身蔓延，试图捕捉声音的来源。

黑暗中，两点幽蓝的光慢慢靠近。那是双眼睛，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像两盏浸在墨汁里的灯。

“变数者。”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比我想的更聪明。”

石壁上的刻痕突然疯狂游动，婴孩的名字相互缠绕，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林疏桐和谢孤舟困在中间。谢孤舟抽出腰间的药囊，甩出把药粉，药粉触网的瞬间便被腐蚀成灰烬。

“是裴九渊！”林疏桐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能“看”到，那团黑影身上缠着无数魂魄，每根魂丝都连向苍溟山巅的黑渊——正是昨夜那个鬼差。

“交出变数法则，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裴九渊的身影从网中走出，玄色官服上绣着七盏引魂灯，其中第六盏的灯芯正在跳动，“顾昭明的时间法则，谢孤舟的毒法则，还有你……”他的目光扫过林疏桐，“因果法则。源界要的，是完整的变数。”

谢孤舟突然闷哼一声，捂住心口。他的皮肤下鼓起无数青紫色的包，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林疏桐这才发现，他腰间的药囊裂开了道缝，里面爬出条墨绿色的小蛇，正吐着信子往他伤口里钻。

“毒发了？”裴九渊挑眉，“万毒谷的《蚀骨经》果然霸道，连鬼差的锁魂链都能腐蚀。”

“闭嘴！”谢孤舟扯下衣襟，露出满是血污的胸膛。他的心脏位置纹着朵幽蓝小花，和石壁上的“因果花”一模一样，“这是叶家‘木灵契’，与毒体共生。你敢动我，叶家不会放过你。”

“叶家？”裴九渊嗤笑一声，“三百年前被源界抹去的木修世家？他们的契约早成了废纸。”

话音未落，谢孤舟的胸口突然炸开团黑雾。黑雾中伸出无数藤蔓，缠住裴九渊的手腕。林疏桐的竹杖发烫，她能“看”到，这些藤蔓是谢孤舟用精血催发的木甲诀，每根藤蔓都在抽取他的生机。

“你以为这是毒？”谢孤舟的声音变得沙哑，“这是我用命养的护心蛊，除非我死，否则它啃不够十万条人命，绝不会停。”

裴九渊的瞳孔骤缩。他抬手掐诀，藤蔓瞬间被烧成灰烬，可谢孤舟的伤口仍在涌血，黑雾里隐约传来婴儿啼哭——正是昨夜血月下那道赤芒的声音。

“够了。”林疏桐突然开口。她的盲眼蒙着的薄纱不知何时滑落，瞳孔里流转着金色光纹，“你们都在找变数法则，可你们知道它是什么吗？”

裴九渊的动作顿住。

“是……”林疏桐的指尖抚过石壁上的“顾昭明”，因果线突然从所有名字中窜出，在半空凝成个旋转的金球，“是让所有人都能选择自己命运的力量。”

金球突然炸裂。林疏桐的太阳穴剧痛，她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顾昭明在源界与执规者对峙，谢孤舟在万毒谷被灌下毒药，裴九渊在幽冥渊被封印记忆……最后定格在青岩村的血月下，顾昭明将玉珏抛向空中时，眼底闪过的那抹决绝。

“原来……”她的声音发颤，“你们都是变数的一部分。”

裴九渊的引魂灯突然剧烈晃动。第七盏灯的灯芯“啪”地燃起幽蓝火焰，照亮了他脸上的震惊：“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能看见因果。”林疏桐摸出谢孤舟给的玉坠，顾昭明的虚影从玉坠里浮现，冲裴九渊点头，“他说，你是劫火之主，本就该烧了这破规矩。”

裴九渊的喉结动了动。他抬手按在石壁上，整面刻满名字的墙突然开始崩塌。林疏桐抱着幺妹后退，谢孤舟的藤蔓却缠住了她的腰，将她拽向密道更深处。

“走！”谢孤舟的声音带着哭腔，“这墙后面是时砂矿脉，拿到时砂，昭明的时间法则才能稳定！”

石壁轰然倒塌，露出个更大的空间。林疏桐能“看”到，矿脉里漂浮着无数金色颗粒，每颗颗粒里都封存着一段时光——有孩童的笑声，有修士的叹息，还有顾昭明在源界被斩落法则时的血泪。

“那是……”她的竹杖指向矿脉中心，那里有块菱形晶体，正散发着与顾昭明的时间法则相同的金光。

“时砂母核。”裴九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敬畏，“有了它，变数法则才能真正成型。”

谢孤舟的藤蔓突然松开林疏桐。他踉跄着冲向母核，伤口渗出的黑血滴在矿脉上，竟腐蚀出个深坑。林疏桐这才发现，他的毒体正在和时砂产生共鸣——黑色与金色的光芒在他体内交织，像是两种法则在争夺主导权。

“小心！”她扑过去拽住谢孤舟的手腕，因果线缠上他的伤口。

剧痛袭来。林疏桐的盲眼突然看到，谢孤舟的毒体和时砂正在融合，形成某种新的法则。而裴九渊的引魂灯里，第七盏灯的火焰正在熄灭——那是他即将失控的征兆。

“拿上母核！”谢孤舟突然推开她，“带着幺妹走，去北漠找……”

他的话被一声炸雷截断。地道入口处传来踹门声，苍溟宗的弟子举着火把冲了进来，为首者的腰间悬着半块青铜灯盏——和林疏桐怀中的碎片严丝合缝。

“变数者，束手就擒！”

林疏桐抱起幺妹，转身冲向时砂母核。她的指尖触到母核的瞬间，金光笼罩全身。因果线从她的指尖涌出，缠上谢孤舟和裴九渊，将三人一起拽向矿脉深处。

“轰——”

身后的追兵撞碎石壁，可他们看到的，只有一面刻满婴孩名字的墙，和地上散落的半块青铜灯盏。

而在矿脉最深处，林疏桐的竹杖爆发出刺目金光。她能“看”到，时砂母核正在融化，与她怀中的灯盏碎片、谢孤舟的毒体、裴九渊的引魂灯，共同凝成颗新的金球——那是变数法则的雏形，正随着她的心跳，发出清越的鸣响。

“顾昭明。”她轻声说，“我好像……找到答案了。”

黑暗中，裴九渊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释然：“看来，你比我更适合当这个变数。”

谢孤舟的咳嗽声从左侧传来。他的伤口不再流血，藤蔓上开出了朵幽蓝小花，和石壁上的“因果花”一模一样。

“走吗？”他问。

林疏桐点点头。她抱着幺妹，牵着谢孤舟的手，跟着因果线的指引，往矿脉更深处走去。

而在他们身后，时砂母核的残片正在发光，照见石壁上新刻的名字——

“林疏桐，谢孤舟，裴九渊。”

每个名字旁，都画着盏青铜灯，灯芯处的光，正随着他们的心跳，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