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轨的南方有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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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铁轨尽头·归途的回响与尘封的废墟

初四的夜晚,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闷罐,沉沉地压在李小沐的心头。空气里仿佛凝固着看不见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负罪感和冰冷的恐慌。明天,就是初五了。那个在精神恍惚、被负罪感压垮边缘发出的茶馆邀约,像一个无法逃避的审判日,正一步步逼近。

苏梅在厨房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收拾着碗筷。哗啦啦的水声,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烟火气。石头趴在客厅的小桌子上,专注地画着画,蜡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音,偶尔会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问:“爸爸,你看我画的恐龙像不像?”

李小沐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给石头买的童话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书页上的彩色图画模糊成一片晃动的色块。他全部的感官,所有的神经,都紧绷着,聚焦在口袋里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上。那个名为“尘埃”的幽灵,虽然已被他强行压制,不再频繁登录,但它带来的阴影和那场未赴的约定,却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斩落。

他无数次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他既害怕看到丫头的催促(虽然几天没登录,但那条邀约信息像烙印刻在那里),又带着一种病态的、近乎自虐的期待——期待她发来一句“算了,别来了”,将他从这道德的悬崖边拉回。然而,手机始终沉默着,这沉默比任何信息都更令人窒息。每一次手机的轻微震动(可能是垃圾短信或APP推送),都让他心脏骤停,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内心的煎熬化作近乎笨拙的行动。他抢着去帮苏梅擦灶台,动作却僵硬得差点打翻调料瓶。他坐到石头身边,想陪他画画,却心不在焉,把蜡笔递错了颜色。苏梅奇怪地看了他几眼:“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他只能强笑掩饰:“没…有点累。”这敷衍的谎言,像一根刺,再次扎进他负罪的良心。他给苏梅揉肩,手指触碰到她颈间温热的皮肤,那真实的触感却让他感到一种亵渎般的恐慌。

哄石头睡觉时,他抱着儿子的时间格外长。他把脸埋在石头带着奶香味的柔软头发里,贪婪地呼吸着,仿佛这是唯一能净化他污浊灵魂的气息。石头讲着幼儿园的趣事,他听得格外认真,每一个字都像珍贵的珍珠,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当石头终于沉沉睡去,小嘴微微嘟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时,李小沐看着他天使般的睡颜,巨大的痛苦和爱意几乎将他撕裂!他差一点!差一点就为了一个虚幻的幽灵,一个早已被生活磨灭的影子,背叛了眼前这个将他视为整个世界的、纯真无暇的孩子!

躺在黑暗中,听着身边苏梅均匀的呼吸声,李小沐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负罪感如同无数只冰冷的蚂蚁,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去?意味着彻底堕入背叛的深渊,亲手摧毁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充满烟火气的“家”。不去?那个邀约像一个未完成的耻辱标记,悬在那里,让他永远无法真正面对妻儿清澈的目光。他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最终,一个念头在极度的痛苦和疲惫中变得无比清晰:**他不能再错下去了!他不能让那个幽灵毁掉他最后拥有的、真实的东西!苏梅的鸡蛋羹,石头的笑脸,父亲沉默的关怀,母亲操劳的身影…这些才是他“尘埃落定”的根基!他必须彻底斩断与“尘埃”的联系,用余生去赎罪,去守护!**

也许是潜意识里寻求一个最终的判决,也许是命运刻意的安排,第二天下午,李小沐带着一种近乎赎罪般的平静,再次领着石头走向了那段废弃的铁轨。他需要这片空旷的荒凉来冷静,更需要用陪伴儿子的纯粹时光,来驱散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他告诉自己,初五的茶馆,他不会去。那个“尘埃”,已经死了。

冬日的阳光带着一种虚假的暖意,懒洋洋地洒在枯黄的荒草和冰冷的铁轨上。石头像只快乐的小狗,在路基上跑来跑去,捡拾着形状奇特的石头。

突然,石头兴奋地指着前方:“爸爸!快看!是那个小妹妹!还有阿姨!”

李小沐的心猛地一沉!循着儿子的目光望去,果然,在铁轨拐弯处靠近村庄小路的荒地里,林丫头正弯着腰,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子,似乎在挖着野菜或草药。她身边,小女儿蹲在地上玩着土块,儿子则在不远处用树枝抽打着枯草。

这一次,李小沐没有躲避。他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拉着石头的手,站在原地,远远地、清晰地观察着。

镜头拉近。丫头身上那件深蓝色的旧棉袄,袖口和肘部磨得发白,甚至露出了些许棉絮。裤腿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她弯腰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不时用手捶打一下后腰。冬日的寒风将她随意挽起的头发吹得更加凌乱,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她脸上没有任何脂粉,皮肤粗糙暗沉,被冷风吹得有些皲裂,嘴唇干得起皮。

她的小女儿似乎把土扬到了自己眼睛里,开始哭闹。丫头直起身,眉头紧锁着,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疲惫,快步走过去,动作有些粗鲁地拍打着女儿身上的泥土,声音带着呵斥:“哭什么哭!让你别玩土!眼睛进沙子了?活该!别揉了!”语气里没有丝毫温柔,只有被生活琐事磨砺出的烦躁和粗暴。这与他记忆中那个温柔羞涩的少女,与QQ文字里那个偶尔流露怅惘的符号,形成了天壤之别!滤镜,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丫头似乎察觉到远处的目光。她抬起头,用手背随意地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目光扫过李小沐和石头。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波动,甚至没有上次那一点点被打扰的不悦。只有一种彻底的、深入骨髓的漠然和疏离。就像看路边两棵无关紧要的、歪脖子树。她的视线在李小沐脸上停留的时间,可能还不及在儿子手中那根树枝上停留的时间长。然后,她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极其自然地低下头,继续呵斥着哭泣的女儿,声音带着一种农妇特有的、粗粝的沙哑:“再哭!再哭把你扔这儿!”

“阿姨好凶…”石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往李小沐身后缩了缩。

这一句童言,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李小沐心中所有残存的、关于“林丫头”的幻想和挣扎!眼前这个被生活重担压弯了腰、眼神疲惫麻木、举止粗粝、对孩子都失去了耐心的农妇,就是现实!那个在QQ上承载了他无数负罪倾诉和病态幻想的符号,不过是他在精神废墟上臆造出的一个苍白虚影!他为之痛苦、为之愧疚、甚至差点为之背叛家庭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个早已被现实碾碎、不复存在的泡影!一场彻头彻尾的自作多情和自我沉溺的荒诞剧!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浇醒的冰冷绝望,瞬间席卷了李小沐!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释然。他觉得自己像个刚从一场漫长而污浊的噩梦中惊醒的人,浑身冷汗,心有余悸,但眼前的世界,却异常清晰。

他握紧了石头的小手,声音平静得出奇:“嗯,阿姨在忙。走,石头,爸爸带你去那边,那边石头更好看。”

他拉着儿子,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与丫头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脚步沉稳,再也没有一丝迟疑和留恋。冬日的寒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冷意,却也带来一种刮骨疗毒般的清醒。那条通往茶馆、通往虚幻深渊的岔路,在他心中,彻底关闭了。

回到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小小的客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厨房里传来熟悉的锅铲碰撞声和诱人的食物香气。苏梅系着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石头一进门就兴奋地喊着“妈妈我饿了!”跑进了厨房。

李小沐没有立刻跟进去。他独自走进卧室,反手轻轻关上门。房间内光线昏暗。他走到床边坐下,掏出那个如同罪恶之源般的手机。屏幕解锁,冰冷的光映着他异常平静的脸。

他点开那个早已卸载但数据残留的QQ图标(或通过网页登录记录找到入口)。那个孤零零的“尘埃”头像,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幽灵,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点开与“丫头”的对话框。最后一条信息,依旧是那条刺眼的邀约:

>**尘埃:**丫头,有时候真想回到过去,就我们俩,在铁轨边,什么也不用想…现在,就现在,找个时间,就我们俩,找个地方坐坐,说说话,行吗?

>**丫头:**嗯,也好。下个月初五,镇上老茶馆,下午两点。

下面,是他之前那些充满自我厌弃、痛苦忏悔的长篇大论,一条条,像记录着他灵魂污点的耻辱柱。

李小沐的目光扫过这些文字,心中再无波澜。没有痛苦,没有留恋,只有一种深沉的悲哀和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他像一个冷静的法官,审视着自己这场持续数月、可悲又可鄙的精神出轨和自我沉溺。

他不再犹豫。手指稳定而有力地点开聊天设置,选择了“删除聊天记录”。屏幕上跳出冰冷的确认框:

**“删除后,所有消息记录将被清除。确定删除?”**

**“确定。”**

指尖落下。屏幕短暂地闪烁了一下。所有的文字——那些倾诉的痛苦,那些虚伪的忏悔,那条罪恶的邀约,以及对方平静的回应——瞬间化为一片空白,仿佛从未存在过。那个承载了所有污浊和虚妄的对话框,变得空空荡荡。

接着,他退出对话框,进入账号设置。找到那个代表终极放逐的选项——“注销账号”。系统再次弹出更决绝的警告:

**“注销账号后,你的所有资料、好友、聊天记录等所有信息将被清空且无法恢复。确定要注销账号‘尘埃’吗?”**

李小沐的目光越过冰冷的手机屏幕,投向虚掩的房门外。客厅里,传来石头缠着苏梅要零食的撒娇声,苏梅带着笑意的嗔怪:“马上吃饭了!洗手去!”还有碗筷摆上桌子的清脆声响。那声音,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和温暖的烟火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似乎已经飘来了鸡蛋羹特有的、温暖而踏实的香气。

手指抬起,带着一种斩断过去、拥抱未来的决绝力量,重重地按在了“确定注销”的虚拟按钮上!

屏幕最后一次闪烁。那个灰色的、名为“尘埃”的头像,连同那个承载了所有罪孽、痛苦和虚妄的账号,如同被投入了数字的焚化炉,瞬间化为乌有,彻底消失在了浩瀚的比特海洋深处,再无痕迹可循。

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暮色。

李小沐静静地在床边坐了几秒,感受着那份久违的、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脱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一个盘踞在心口多时的毒瘤,被彻底剜除。虽然留下了巨大的、空洞的伤口,但那伤口,终于开始向着愈合的方向迈进。

他站起身,将那个仿佛也失去了重量的手机,随意地扔在床头柜上。然后,他推开房门,走向那片温暖的灯光和喧闹。

厨房门口,苏梅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嫩滑如脂的鸡蛋羹走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饭桌中央。金黄的蛋羹表面,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和几粒饱满的虾仁,散发着温暖诱人的香气。她抬头看到李小沐,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站那儿干嘛?快洗手吃饭!尝尝今天的火候,石头说比上次还嫩!”

石头已经迫不及待地爬上椅子,拿着小勺子,眼巴巴地盯着那碗鸡蛋羹。

李小沐走到餐桌旁,目光落在苏梅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上,又落在儿子充满期待的眼神里。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属于自己的勺子。

“好,吃饭。”他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充满了久违的平静和踏实。

他舀起一勺嫩滑温热的鸡蛋羹,送入口中。那熟悉的味道——蛋液的鲜香、虾仁的咸鲜、葱花的清香,混合着一种名为“家”的、独一无二的温暖和踏实感——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温柔地包裹了他那颗饱经挣扎、布满伤痕却终于归于平静的心。

**窗外,暮色四合,寒风依旧在呼啸。但屋内,这一碗简单的、冒着热气的鸡蛋羹,这一盏昏黄却温暖的灯光,妻儿围绕的餐桌,成为了他穿越漫长黑暗、挣脱幽灵纠缠后,最终抵达的、坚实而温暖的彼岸。负罪的枷锁依然沉重,但他知道,唯有背负着它,在这条充满烟火气的归途上,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用余生去守护这份平凡的真实,才是对过去最彻底的告别,也是对自己和所爱之人,最深沉的救赎。**那个名为“尘埃”的幽灵,连同圆明园的废墟和铁轨边的幻影,终于被彻底尘封在了时光的深处。余生,是这条名为“家”的轨道,和这碗温暖的鸡蛋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