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雨夜饿鬼，狩猎本能
铁棘城的雨，总是带着一种洗不净的污浊感。
冰冷的雨点砸在泥泞的街道上，溅起浑浊的水花，汇聚成一道道黑色的溪流，裹挟着垃圾、秽物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朝着低洼处流淌。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在破败的屋顶上，让这座本就压抑的囚笼显得更加窒息。雨声哗哗，掩盖了许多声音，也冲刷着某些痕迹。
夜辰蜷缩在一处废弃马厩最阴暗、最腐朽的角落里。几块漏雨的破木板勉强搭在头顶，挡不住多少风雨，冰冷的雨水顺着木板的缝隙滴落，打在他身上，浸透了他那件早已湿透、贴在皮肤上的破麻衣，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冷。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更深层、更灼人的东西——饥饿。
不是胃袋空瘪的生理性饥饿，而是源自骨髓、源自灵魂深处那柄刚刚苏醒的凶兵——噬魂枪的贪婪饥渴！吞噬了野狗和耗子灵魂本源所带来的那点微弱“饱腹感”，如同沙漠旅人饮下的几滴露水，瞬间就被那无底洞般的渴求蒸发殆尽。那股冰冷的暖流平息了撕裂灵魂的剧痛，却点燃了更汹涌、更无法抗拒的吞噬欲望。
“呃…”
夜辰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他死死地抱着膝盖，指甲深深掐入自己手臂的皮肉，试图用这种物理的痛苦来转移那灵魂层面的折磨。黑暗中，他的双眼紧闭，但眼睑下的眼球却在剧烈地转动，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撕扯。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此刻正沸腾着黑色的漩涡，无声地咆哮着：饿！饿！饿！
他清晰地“看”到了。
就在他意识的最深处，一柄通体漆黑、仿佛由最纯粹的暗影凝聚而成的长枪虚影，静静地悬浮着。枪身缠绕着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气，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吞噬与毁灭气息。它就是他，他就是它——噬魂枪！
这虚影无时无刻不在传递着一种冰冷而狂暴的意念：吞噬灵魂！汲取生命！壮大自身！
野狗和耗子那微弱、驳杂、充满怨毒的灵魂本源，仅仅是让它从沉睡中稍微抬了抬眼皮。这点“食物”，远远不够！它需要更多！更强大！更纯粹的灵魂作为养料！这种源自本源的饥饿感，如同亿万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神经，比先前撕裂灵魂的剧痛更加难以忍受，因为它直指存在的核心——不吞噬，噬魂枪会“饿死”，而他，作为武魂的宿主，灵魂也将随之枯萎、崩解！
夜辰猛地睁开眼！漆黑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收缩如针尖，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幽光。他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却丝毫无法浇灭那灵魂深处的灼烧感。他需要食物！需要灵魂！现在！
雨声，成了此刻唯一的主旋律。马厩外，街道一片死寂。这种天气，连最底层的贫民和流浪汉都缩进了他们勉强能遮雨的角落。危险，暂时蛰伏。
夜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股新生的微弱力量还在体内流淌，虽然无法抵御饥饿，却让他的头脑在极致的痛苦中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清醒。他必须离开这里。那三个人的尸体还在那条死巷里。雨水能冲刷血迹，却冲不走尸体。天亮之后，必然会引来巡逻的城卫兵，甚至可能惊动铁棘城地下那些嗅觉更灵敏的存在。他不能留在这里等死。
他挣扎着站起身，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沉重而冰冷。动作牵扯到肋骨的伤处，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让他闷哼一声。这是铁锤踹断的骨头。吞噬灵魂带来的暖流似乎加速了伤势的恢复，但远远不够，骨头还没长好。
忍着痛，他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出废弃马厩，融入冰冷的雨幕之中。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却奇异地让他感觉好受了一些，仿佛能暂时压制那灵魂深处的灼烧。他弓着腰，尽量利用街道两侧建筑的阴影和雨帘的掩护，朝着远离那条血腥死巷的方向移动。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个拐角都屏息凝神。他的感官在饥饿和恐惧的双重刺激下，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敏锐。雨滴砸落的声音、远处模糊的犬吠、风吹过破窗的呜咽……一切细微的声响都清晰入耳。他甚至能隐约“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被雨水稀释的、属于不同生命的气息——腐烂的、衰弱的、麻木的……如同黑暗中漂浮的诱人饵食。
这种感觉让他既兴奋又恐惧。兴奋于狩猎本能的觉醒，恐惧于自己正在滑向非人的深渊。
他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巷里，像一头在雨夜中潜行的孤狼。不知过了多久，他拐进了一条更加狭窄、堆满杂物和垃圾的死胡同。这里的气味更加混杂刺鼻，腐烂的菜叶、发霉的木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活人的、带着绝望和腐朽的气息。
夜辰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瞬间绷紧，潜伏在阴影里。那双在黑暗中闪烁幽光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胡同最深处，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山旁边，一个蜷缩在破麻袋下的身影。
那是一个老流浪汉。头发花白纠结，如同肮脏的乱麻。脸上布满污垢和深深的皱纹，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发紫。他裹着一条千疮百孔的破毯子，身体在冰冷的雨水中不停地颤抖，发出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他的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夜辰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咚咚！咚咚！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噬魂枪那冰冷饥渴的催促！
食物！弱小的食物！唾手可得的灵魂！吞噬他！
一股强烈的冲动，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驱使着他向前迈步。他的右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丝微弱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气流，如同贪婪的蛇信，悄然探出！
但就在他的脚即将踏出阴影的瞬间——
老流浪汉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挣扎着，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浑浊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毫无焦距地朝着夜辰藏身的黑暗方向“望”了过来。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警惕，只有一片被苦难和寒冷彻底磨灭的死寂，一种连绝望都算不上的、纯粹的麻木。
“冷…好冷啊…”他发出微不可闻的呓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就是这一眼，这一声呓语，像一盆冰冷的污水，瞬间浇在夜辰心头那簇被饥饿点燃的火焰上！
他猛地停住了脚步！身体僵硬在原地。
那麻木的眼神，那卑微的呓语……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他刚刚凝结的黑暗外壳，露出了里面某些他以为已经彻底抛弃的东西——十二年来，在那个破棚屋里，在无数个被欺凌、被践踏的日日夜夜里，他也曾无数次像这样蜷缩在角落，感受着刺骨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绝望，眼神也曾如此麻木、空洞。
他…和眼前这个濒死的老者，有什么区别？
都是被铁棘城这座巨大垃圾场抛弃的渣滓，在污泥和寒冷中等待腐烂。吞噬他，和野狗他们踩死一只蚂蚁，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噬魂枪在灵魂深处发出不满的嗡鸣，饥饿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意志。吞噬！变强！生存！冰冷的意念疯狂冲击着他的理智。
夜辰的呼吸变得粗重，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两种念头在他脑海中激烈交锋：生存的本能、噬魂的渴望，与那一丝残留的、对同类最基本处境的、源自过去的共情。
杀了他，吞噬他弱小的灵魂，或许能缓解一丝那可怕的饥饿，获得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力量。但…然后呢？继续在垃圾堆里寻找下一个更弱小的目标？像老鼠一样，靠着吞噬蛆虫来苟延残喘？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力量，不是靠吞噬垃圾得来的！野狗他们的灵魂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那点微弱的暖流，根本无法满足噬魂枪！他需要更强大的灵魂！更有价值的“食物”！
夜辰眼中那点因为共情而产生的微弱挣扎，迅速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理智的决绝所取代。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尖缭绕的黑气瞬间缩回体内。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堆垃圾旁的“食物”。
他需要的，是真正能填饱肚子的“猎物”！而不是这种食之无味、甚至可能玷污他新生的“残渣”！
夜辰毫不犹豫地转身，像一道融入雨水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条死胡同，将老者微弱的呻吟和那点微不足道的灵魂彻底抛在身后。饥饿感依旧在灼烧，但他的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他不再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开始有意识地搜寻。寻找那些在雨夜中落单的、却又带着一丝“价值”气息的目标。他的感官被完全调动起来，过滤着雨声中一切可疑的动静。
绕过几条湿滑的小巷，夜辰的脚步再次停住。这一次，是在一个堆满破烂木箱的角落。雨水敲打着木箱，发出空洞的回响。吸引夜辰注意的，是箱子缝隙里，一双在黑暗中警惕闪烁的、属于野兽的幽绿色眼睛，以及一股淡淡的、带着野性的血腥味。
一只体型不小的黑背流浪犬。它似乎刚在别处撕咬过什么，嘴角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湿漉漉的黑色皮毛紧贴在身上，肌肉线条在雨水中若隐若现。它发现了夜辰，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龇着锋利的獠牙，身体微微伏低，做出攻击的姿态。这是一只习惯了在垃圾堆里争食、甚至可能袭击过落单贫民的凶犬。
夜辰看着它，那双枯井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
黑背犬？铁锤临死前叫嚣着要把他喂狗的畜生？
很好。
没有一丝迟疑，也没有任何试探。在噬魂枪本能的驱使和内心刚刚做出的决断下，夜辰动了！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加迅捷、更加直接！他像一支离弦的黑色箭矢，朝着那只龇牙低吼的黑背犬猛地扑了过去！
“吼！”黑背犬显然没料到这个瘦小的人类竟敢主动攻击，凶性瞬间被激发！它后腿一蹬，强壮的身体带着腥风，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夜辰的咽喉狠狠咬来！动作迅猛，带着撕裂皮肉的狠辣！
夜辰眼中寒光一闪！他没有闪避，反而在扑击的半空中，强行扭转腰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犬吻！同时，他那缠绕着微弱黑气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闪电般抓向黑背犬的侧颈！
噗嗤！
手指轻易地刺穿了湿漉漉的皮毛，深深嵌入皮肉之中！剧痛让黑背犬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但夜辰要的，不仅仅是皮肉伤！
“噬魂！”一个冰冷的意念在他心中炸开！
右手掌心，那柄噬魂枪的虚影仿佛被激活！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吸力猛地爆发！目标，是这只凶犬那远比人类简单、却充满野性凶戾的灵魂！
“嗷呜——！！！”
黑背犬的惨嚎声瞬间变了调！那是一种比肉体痛苦凄厉百倍、充满了纯粹灵魂恐惧的哀鸣！它的身体剧烈地痉挛、抽搐起来，幽绿色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凶光，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一股极其微弱、带着野兽特有狂暴气息的淡红色气流，混合着丝丝缕缕的生命精气，被强行从它的身体里抽离出来！
这股气流比野狗和耗子的更加精纯一些，带着一股原始的、未被太多污浊沾染的野性力量！
暖流！比之前吞噬野狗他们时更加清晰、更加“美味”的暖流，顺着夜辰的手臂涌入他的身体！
灵魂深处的灼烧感瞬间被抚平了一截！噬魂枪的虚影似乎微微凝实了一丝！断骨处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一股微弱但真实的力量感，如同细小的电流，在四肢百骸中游走！
夜辰发出一声满足的、近乎叹息般的低吟。他贪婪地感受着这股暖流带来的舒适感，如同久旱逢甘霖。
黑背犬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最后软软地瘫倒在泥水里，彻底失去了生机。夜辰缓缓收回手，看着指尖缭绕的黑气似乎比刚才凝实了一点点。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中那点因为放过老流浪汉而产生的最后一丝犹豫，彻底烟消云散。
他低头看了看黑背犬的尸体，又看了看自己沾着鲜血和雨水的手。
垃圾堆里的老鼠？不。
他夜辰，要做的是狩猎者！是掠食者！吞噬弱者的灵魂只能苟活，吞噬强大的猎物才能成长！这只凶犬的灵魂，比那老乞丐的，有价值得多！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也冲刷着他心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软弱。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层层雨幕，望向铁棘城更深、更黑暗的角落。那里，或许有更强大的“食物”，有他需要的力量。
饥饿感并未完全消失，但已经在他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并且被一种冰冷的、狩猎的兴奋所取代。
他不再停留，迈开脚步，踏过黑背犬的尸体，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铁棘城的雨，还在下。冰冷，无情。而夜辰的心，比这雨水更冷。狩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