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纸甲吞虫
那副缠绕着翠绿茶蛊与漆黑虫沙的枷锁猛地收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拽着昏迷的苏九音，如同被无形巨手投掷的布偶，狠狠砸向雷峰塔废墟中那暴露出的、布满孔洞与蠕动虫须的巨型虫巢。
腥风扑面，深渊般的巢孔近在咫尺！
“不——！”陈夜目眦欲裂，狂吼震天！没有丝毫犹豫，他双臂筋肉贲张，竟“嗤啦”一声，将覆盖全身、灵光流转的“夜纸甲”硬生生撕裂、剥下。
残破的纸甲碎片并未飘散，反而在脱离他身体的瞬间，迎风暴涨，疯狂吸纳着空气中弥漫的虫尸戾气与惊蛰残力。
碎纸翻飞重组，灵纹暴涨，眨眼间竟化作一面高达十丈、猎猎作响的惨白色巨幡。
幡面之上，无数由焦黑虫尸和怨气凝聚成的、扭曲蠕动的虫篆”如活物般游走，散发出滔天的凶煞与吞噬之意。
陈夜双手虚握，仿佛抓住无形的幡杆，朝着拽走苏九音的茶虫枷锁猛然一挥，声音如同送葬的悲号。
“哭坟送葬——”
“万虫归幡！”
那巨大的虫篆纸幡如一张铺天盖地的裹尸布，呼啸着卷向茶虫枷锁！
幡面上游走的焦黑虫篆仿佛嗅到了同源又相克的美味，瞬间活了过来，化作无数贪婪的黑色小口，疯狂噬咬、撕扯着枷锁上的翠绿茶蛊。
茶蛊发出细微的、如同嫩芽被碾碎的悲鸣，翠绿的光芒急速黯淡、崩解！束缚苏九音的枷锁力量骤减。
就在枷锁力量消散的千钧一发之际，苏九音娇小的身躯恰好从半空跌落！而此刻，被倒吊在半空、顶着破痰盂的金万两，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
他肥胖的身躯猛地一缩，双脚对着穿透痰盂、钩住头皮的粗壮虫须狠狠一蹬！
借着一蹬之力，他忍着剧痛，用尽吃奶的力气将手中紧握的一物——那柄造型古朴、顶端如鸟喙的青铜痒痒挠，朝着下坠的苏九音甩去，破音嘶吼：
“苏姑娘！接住！捅她腰眼！捅那老妖婆的腰眼！”
意识在剧痛和窒息边缘挣扎的苏九音，在跌落中听到了这声嘶吼，求生的本能压过一切！
她凭着最后一丝清明，伸手在空中一捞，精准地抓住了那飞来的青铜痒痒挠。
下坠之势未止，她借着惯性，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拧转，将全身残余的力气和所有的恨意都灌注在握着痒痒挠的手臂上，朝着近在咫尺、正因陈夜纸幡吞噬茶蛊而微微分神的白发虫师后腰，那素纱衣下看似最柔软的位置狠狠刺去。
噗嗤！
一声沉闷又怪异的声响！尖锐的青铜挠尖竟真的穿透了那由万千活虫编织、墨蛊绘纹的诡异素纱衣。
然而，预想中的血肉飞溅并未出现！
破口处，喷涌而出的并非血液，竟是漆黑如墨、带着浓郁墨香与竹叶清气的墨汁。
这些墨汁在空中急速凝结、生长，瞬间化作一根根坚韧、锋利、带着郑板桥画中神韵的墨色竹枝！仿佛她体内流淌的不是血，而是那幅《墨竹图》的精魂！
“啊——！”虫师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锐惨嚎！腰腹被刺穿的剧痛尚在其次，更要命的是，那些从她体内喷出的墨竹枝，瞬间扰乱了覆盖她全身的墨蛊虫纹。
原本受她精密操控、在素纱衣上缓缓流动的墨蛊骤然失控，如同受惊的蚁群，在她体表乱窜、互相撕咬。
这股突如其来的混乱与剧痛，让她枯爪般的手再也握不住那象征力量的惊蛰骨杖！
骨杖脱手，朝着下方坠去！
“就是现在！”陈夜眼神锐利如电，心神与巨大纸幡相连。
他意念一动，那卷住残余茶虫枷锁的虫篆纸幡猛地一个回旋，如同巨蟒摆尾，幡尾精准地一卷，将坠落的惊蛰骨杖牢牢裹住。
骨杖一入幡中，幡面上那些焦黑贪婪的虫篆如同嗅到了绝世珍馐，疯狂地扑了上去！
它们不再满足于茶蛊，而是开始疯狂啃噬、撕咬骨杖本身，尤其是杖顶那块闪烁着幽绿光芒的蛊王残骸！
残骸在无数虫篆的啃噬下，幽光急速暗淡、崩解，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嘶嘶嘶——呜呜呜——”
虫巢深处感应到了蛊王残骸的彻底消散，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悲鸣。
那不是一声，而是成千上万种虫类嘶鸣汇聚成的、充满绝望与愤怒的哀歌！
整个巨大的虫巢剧烈地抽搐、震颤，依附其上的雷峰塔残骸再也支撑不住，在万虫齐悲的声浪中，轰然向内塌陷，激起漫天烟尘！
烟尘弥漫中，虫巢最核心的位置，随着崩塌滚落出一样东西，半口布满铜绿、造型古朴的青铜钟！
钟体残缺不全，断裂处犬牙交错，但最诡异的是其内壁，密密麻麻刻满了无数细小的、仿佛正在蠕动的虫卵浮雕，散发出微弱却令人不安的生命波动！
“是它！虫师温养的立夏蛊种！”金万两顶着破痰盂，眼睛却死死盯住那半口铜钟，肥胖的脸上爆发出狂喜与贪婪的光芒，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只要毁了它，或许就能阻止虫狱。
然而，就在金万两肥手即将触及铜钟的刹那，那被墨竹枝刺穿腰腹、墨蛊失控的白发虫师，脸上露出了一个极端怨毒而决绝的笑容。
她枯爪般的手指对着自己身上那件活虫素纱衣猛地一划！
“嗤啦——轰！”
整件素纱衣瞬间自燃！竟然不是凡火，而是幽绿中带着惨白、散发出刺鼻虫腥的邪异火焰！
火焰并非只烧她自己，而是猛地扩散开来，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熊熊燃烧的火网，抢先一步罩住了那半口滚落的青铜蛊钟。
虫师的身影在幽绿火焰中迅速模糊、扭曲，她那怨毒的声音如同诅咒般在火中回荡：
“立夏虫狱……终会重开！”
“待谷雨茶蛊娘……收尔等残魂泡茶！”
话音未落，她与那火网、蛊钟一同被冲天而起的邪焰彻底吞没！
火焰之中，隐约可见一个身着翠绿纱衣、体态婀娜的女子虚影（茶蛊娘）浮现，她对着惊魂未定的陈夜、金万两和刚刚挣扎站起的苏九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带着无尽阴冷的轻笑。
随即玉指对着火焰核心的蛊钟虚影轻轻一捏。
“啵！”
如同泡影破碎，火焰、蛊钟、虫师、虚影……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雷峰塔彻底崩塌的废墟，湖面上漂浮的、散发着焦臭的厚厚虫尸层，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腥臭与焦糊味。
死寂。
陈夜第一时间冲向苏九音，将她扶起。她颈侧那困扰多时的诡异青斑已然褪去，皮肤恢复白皙。
然而，就在陈夜稍稍松口气时，他瞳孔猛地一缩——苏九音耳后的发际线边缘，悄然浮现出几道蜿蜒的、如同茶叶脉络般的茶色虫纹，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妖异。
另一边，金万两正哭丧着脸，在恶臭的虫尸堆里扒拉。
他心疼地捡起自己那柄立了大功的青铜痒痒挠，挠柄已经被邪火烧得扭曲变形，顶端那鸟喙般的挠头更是焦黑一片。
但就在挠柄弯曲处，他意外发现，竟牢牢嵌着一片看似普通、边缘却有几个细小虫洞的干枯茶叶。
他刚想抠下来看看，异变再生！
那烧得滚烫的痒痒挠柄突然自行震动起来，一个空灵飘渺、却又带着丝丝寒意的女子歌谣毫无征兆地从挠柄中幽幽传唱出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湖面上：
“清明哭过立夏坟……”
“谷雨煎茶等归人……”
歌声响起的瞬间，嵌在挠柄上的那片虫洞茶叶仿佛被无形的月光浸透，竟在众人眼前缓缓舒展开来！
干枯的叶片变得饱满、鲜活，翠绿的叶脉在清冷的月光下清晰可见，并且诡异地流动、重组，最终构成了一幅微缩的山川地形图。
那蜿蜒的线条，起伏的山峦，赫然指向名茶顾渚紫笋的产地：顾渚山！而在图中标注“明月峡”的位置，一个刺目的血点猩红欲滴！
血点旁，一行由叶脉扭曲形成的小字无声浮现：
“茶狱门：活皮为钥，惊骨叩扉”
这八个字如同冰锥，刺入陈夜与金万两的心底。寒意未消，变故又起！
“嗡——！”
陈夜怀中贴身藏着的、那枚神秘莫测的“节气轮盘”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血光如探照灯般射出，精准地打在苏九音耳后那片新生的茶色虫纹上！
被血光照射的瞬间，苏九音耳后的茶色虫纹仿佛活了过来，剧烈地扭动、凸起！
它们不再是简单的纹路，而是在血光中飞速重组、凝结，最终清晰地烙印成两个殷红如血、透着无尽邪异的篆字：
“茶钥”
血光、轮盘、虫纹、篆字……一切在死寂的废墟与尸骸之上交织，指向顾渚山深处那未知的“茶狱门”。
而苏九音耳后的“茶钥”二字，仿佛宣告着她已被卷入更深、更恐怖的命运漩涡。金万两手中的痒痒挠停止了歌唱，只有那片展开的茶叶地图，在月光下静静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与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