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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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辽东不失,天理难容!

熊廷弼跪在地上,上身挺直,正声答:“诏狱乃天下至恶至秽之地,臣身陷那里,是罪有应得。

不过罪民有杨涟、左光斗等正臣侧身左右,荣幸至极。”

孙承宗暗暗急得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你个熊蛮子还桀骜不逊,嘴扫一片。

真当皇上不敢杀你?

你个糊涂蛋!

而今朝局,东林党抛弃了你,加上它已然失势,就算想帮也帮不上你。

楚党、宣党、齐党、浙党,要么袖手旁观,要么束手无措。

阉党虽然不停攻讦你,可实际上看不上你。

你一直被关押诏狱里,最关键的是皇上的态度。

几位首辅,刘一燝、叶向高、韩爌还有老夫,多次为你求情,阉党都懒得管你了,只是皇上态度暗晦不明,所以才一直悬而不决,不赦、不杀。

现在好容易皇上召见你,有机会面圣一搏活路,你一张臭嘴还在自绝生路。

孙承宗无可奈何说:“皇上,熊廷弼性子尖酸刻薄,倨傲不逊,还请皇上恕罪。”

朱由校笑了笑:“他这性子,跟海刚峰有四分相似。刚正耿直、料理剧繁。

只不过海公堂堂正正,行得磊落之举,说得浩然之词。

倒是你熊飞百言辞尖锐刻薄,难以服众,只会得罪人。”

孙承宗心头一动,微微舒了一口气,连忙说:“皇上圣明。”

朱由校挥了挥手,“孙师傅请坐,熊飞百,你且起来说话。你是罪人,这里没有你坐的地方。”

“罪民谢皇上圣恩。”

朱由校直奔主题:“朕看过你于万历三十七年,奉神宗皇帝旨意巡察辽东上的奏章题本,里面陈述的辽东糜烂之事,十分中肯。

边军将领,多克扣部属军饷。

辽东游击郭济川,有兵八百人,每年就侵吞军饷五百余两。

副总兵吴希汉一收到军饷,先扣掉一半,每月就侵吞三百两饷银。

守御周大岐更过分,每军(军户)月例四钱银子,他只给四分,其余全部贪墨。

然后是以优差、美差收受部属贿赂。

辽东边军从官到兵,都在忙着做边贸生意。

貂皮、人参、木材、山珍、马匹、耕牛、丝绸、棉布、盐巴、铁器,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买卖的。

朝廷为了养兵,缓解财政压力,也给了辽东边军许多免税便利。于是各军打着旗号,肆意猖獗,还分出诸多颇有肥水的优差美差。”

孙承宗和熊廷弼呆呆地看着侃侃而谈的朱由校,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居然对十几年前的陈年旧奏还记得如此清楚,如数家珍的一一道来。

“还是辽东游击郭济川,明码标价,毡皮军每月每人需上供纹银八钱,案子军每月每人六钱,月粮军每月每人一两六钱。

副总兵吴希汉管着四十四座边堡,有驻守的乡导拨夜兵丁八十八人,按例每半年换一拨。

因为地处边关,可以私下与女真蒙古交易,成了人人争先的肥差,每人必须上供一两五钱银子才能得半年差事。

第三是以部属为家奴,滥支徭役。

大胜堡被守备于守志调走兵丁近百人,耕种他家的田地。结果土罕犯境,大胜堡兵力严重不足,进而失陷。

吴希汉调官兵十八人,进山伐木,放排贩卖得银四百两。其间强行征用当地农户耕牛拉木头,倒毙八十余头,无一赔偿。

守御周大岐的生意更是做得红火。

占使军兵七人种地,十五人烧炭,八人猎鹰,十人围场打猎收取皮毛,十人收取榛子,五人缝制皮货,六人制作头巾帽缨,一年轻轻松松盈利六百两银子。

第四是压榨治下军民,敲诈勒索。

吴希汉派三十余名旗牌官到各村屯收缴军粮,每个旗牌官想获得这美差,先上供五两银子,然后每月每人还要上供十两银子。

这要搜刮多少钱粮才能盈利?

军屯之事,也被他们做成了一本万利的生意。

参将吴世爵放屯民出边挖人参,每人每次缴银一两五钱。每年放四百多人出去,盈利五百两。

向治下屯民售卖雕翎一百副,百姓买不起,就逼着百姓卖了房子抵充。卖给各军羊毛袜六七百双,每双要银子三钱。

什么袜子这么贵?金丝银线的?

军兵不买还不行,一次赚得银二百两。

其余还有种种赚钱门路,五花八门,无利不逐。

郭济川辖区有战马十匹被贼人偷走,就要部下凑钱赔偿。后来贼人被擒,失马追回,他如没事人一样把失马私吞。

靠山吃山,占辽吃辽,这些世代武将横征暴敛,敲骨吸髓,当地军民苦不堪言。

要么逃军逃民,逃入山林间,自聚开荒;要么干脆逃到蒙古女真部落为奴为民,也强过被自家的贪官污吏盘剥压榨。”

朱由校背着手,站在窗外,看着外面,悠然道:“辽东素来富饶,农牧渔林、晒盐制铁、山珍牛马,钱粮自足富余。

国朝初年,辽东军屯民屯每年收粮七十一万石,银钱七万两,足够十万兵马人吃马嚼。

可是到万历三十年,辽镇实收军民屯粮二十七万九千石,不仅不能自足,朝廷还要从山东和京畿调拨,每年耗费钱粮三十万两。

国朝初年辽东人口不过二三十万,万历三十年,足有百万,钱粮反倒困窘。

这些钱粮去了哪里?

去了辽东军将世家李家、吴家、郭家、赵家、佟家、张家的仓库里,进了朝堂上为这些世家说话的大臣们的宦囊里。

老奴兴起,屡开边衅,打这样毫无斗志的军兵还真是摧枯拉朽!

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就无敌。

谁打这样的烂兵虾将,都是天下无敌!

不仅如此,这些辽东军将为了杜绝客将客军留在辽东,侵占他们世代好处,每逢战事就十分默契,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把客地作战的西军、川军和西南土兵丢在险境,陷入重围,坐视女真兵马以多打少。

大明能打的兵马,两千三千的调到辽东,然后一批批的被辽东军将坑陷,死伤殆尽。

到最后,朝廷没有能打的兵马,只能倚仗这些善于保存实力的辽东军将,打着辽人守辽土的旗号,尽授权柄于他们。

于是这些混蛋不仅生意做得更加红火,还能联手分食辽饷,吃得满嘴是油!

这样糜烂不堪的辽东,想不失,天理都难容!”

最后一句话,朱由校说得斩钉截铁,声音洪亮到振聋发聩!

孙承宗和熊廷弼看着朱由校直如青松的背影,心绪翻滚,激动万分。

而朱由校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们目瞪口呆。

“辽东千里之地,陷于老奴之手,确实让人痛心疾首,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又是一次机会。

不破不立!

那些辽东军将只谋私利罔顾国事,结果玩火自焚,要么陷于敌手,叛国求荣;要么仓皇逃至山海关和宁远,成了无源之水。

孙督师,你回去把辽东镇逃出来的军将,把总以上军官武将,统统送到京师来,朕要好好犒赏他们。

不仅要犒赏他们,还要开学习班让他们好好学习。

不好好学习,以后怎么进步?”

孙承宗听出朱由校话里的意思。

这些逃到山海关的辽东军将,地盘人口皆失,惶恐不安,唯一依仗的只有手里残余的家丁战兵。

可这些家丁战兵现在又全靠朝廷给粮给饷,此时的他们最是虚弱的时候。

再过两三年,等他们在辽西、蓟东站稳脚跟,故技重施,把生意买卖又做起来,那就不好收拾了。

朱由校继续说:“他们的战兵家丁,全部收编,按什、哨、队、旗、团,兵数以十、三十、一百、五百、一千五百这样数量重新编制,编为若干营。”

孙承宗嘴巴张圆,喉结来回抖动了好几下,这才开口:“皇上,这样不妥吗?”

“有什么不妥?

熊廷弼、王化贞要承担失土之责,他们就不需要了?”

孙承宗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皇上,把把总以上军官武将全部送到京师,那谁人来带那些改编的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