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袖里乾坤
27、袖里乾坤
唐云轩将身体往后靠了靠，沙发皮革因他慵懒的倚靠发出低沉的吱呀声，眯眼望着天花板，慢悠悠道，“那每次都让你多住几天，你总推辞。”
崔子民垂眸轻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账簿边缘，泛黄的纸页在他指节间簌簌颤动。
忽而，唐云轩抬手向门外虚招：“早餐可曾用了？若未，便让厨房再备一份。”
“谢过大哥，已用过了的。”崔子民赶忙在膝头摊开账簿，食指如尺规般压住墨字，声线平缓，“上月档口：总收入三十九万，成本十万零七千，开支十一万三千，结余十七万整。至于博彩方面——”
数字如珠落玉盘，清亮分明。
门外的晨光斜斜切进屋内，将崔子民笔挺如竹的身姿镀上一层金边，那枯燥的数字从其接口中传出，竟有一股圣洁的意味。
唐云轩早习惯了这书生般的做派，眼皮渐垂，右手按在膝头轻敲，指尖节奏与崔子民的报账声隐隐合拍，仿佛算珠在脑中噼啪作响。
这崔子民并非洪门管账，却是唐云轩私产的“活账簿”，笔下从无半分差错。
“……香港的花旗银行存了十四万，可以全部转换成美金或者金条，依照规矩，金条得存进保险柜，另外，三房太太每月的费用各一万，已经安排人送了过去，剩余的，在广州的各大钱庄随时可以调用……”
笑吟吟的唐云轩待崔子民停下来片刻之后，方自沙发徐徐直腰，指尖在膝头轻叩，笑得高深莫测，“老规矩自是稳妥，嗯，可子民啊，只是我也和你说过的，这钱啊，不是用来存着的，放在银行生不出钱来，得让它滚动起来才行，所以啊，它得不断投资，如今这世道，你看那北边涌过来的人，是吧，达官贵人，有钱佬，北边打仗，都跑来了南方，身上都带着什么啊？带着珍宝古玩、名人字画……”
见崔子民嗫嚅着嘴唇，唐云轩便抬抬手，“……乱世黄金？那是百姓的救命稻草。咱们是江湖草莽、乱世豪杰，何愁衣食住行？所谓黄金有价，珍宝无价啊，那些北佬逃命时，带的是百年家底，咱们得——得让这钱成了野兽，去咬住更大的猎物……”
崔子民喉间一哽，唐云轩已挥袖定论，“银行不必再存，真需用钱，我会知会。军队、警察的月例，除了堂口那份，我私加一半，按堂口规矩给。”
崔子民抬手推了推镜架，镜片在晨光中泛起一层银雾，微微点头应承。
唐云轩又絮絮嘱咐了几桩琐事，见那书生一笔一笔记在账簿边缘，忽地长叹一声，指尖如尺，戟指对方，“子民啊子民啊，你十六岁入我门庭，二十载光阴流水般淌过，咱们犹如同胞兄弟！”
说着突然单掌按压茶几，两眼一瞪，“……旁人见我唐某身家煊赫，却不知这满匣金银，大半是你这双算珠般的眼睛拨出来的。我若信不过你，怎会连老宅私库的钥匙都交予你？下次再这般拘谨，别说要住什么后院啦，否则你就别过来了，等我亲自登门拜访你才是！”
崔子民抿嘴笑笑，轻声回道，“大哥，我知道了。”
话音未落，唐云轩话题忽转，双掌交击，“对了，那番禺唐家的烂摊子，黄永璋可曾递过话？”
崔子民指尖一顿，账簿“啪”地合上，镜架又被推了推，“原该早禀报的，昨日申时四刻，黄永璋遣人至老宅求见，我替你挡了。我说，唐大先生的门槛，岂是阿猫阿狗都能踏的？来个人就能见？有诚心，那须得亲自来拜。”
话音方落，唐云轩已嗤笑出声，袍袖扫过茶几，茶渍拖出一道蜿蜒痕迹。
“这老蠢货，在香港赌档出千赢了个金山，但凭这坏了规矩的事，那能保得住？还是想霸占独吞这番禺唐家祖业？也不怕被撑死啊，这赌性大过天且心胸窄如鼠之人，背后靠山有天大也保不了他，迟早把自己玩进阎王殿。对了，唐家摆在明面上的产业，尚有多少？可做个统计？”
崔子民咧嘴笑了笑，露出满口白牙，“我已命人盯着，唐家十三行的档口、市区茶楼当铺尚在，码头水运也未断流，不过走的货物很难讲，我三次安排人去接触，只有一回知晓运的是粮食，另两回，靠近都不可能，这里头，我不敢太武断下定论……”
”至于其他，黄永璋暗地里典了广州两家旅店、番禺车行，牙行给的价是五十五万块，还有那田契...，黄永璋目前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换钱……。对了，香港那边，据说是黄永璋已经还贷五十万，但还差得远呢……”
沉吟了片刻，唐云轩忽地抬手拍额，眉头拧成川字，似乎有些不爽利。
崔子民赶紧俯身斟了杯热水，眼角余光却死死盯住沙发上那僵直如尸的学生装男子，见那指尖铁条旋如飞轮，递杯时便刻意压低嗓音，“大哥，莫非旧伤又犯了？这热水温着，好歹缓一缓。”
“老毛病，一阵子就好。”唐云轩接过玻璃杯，搁在茶几上未饮，摆手间指尖微颤。忽又抬眼追问道，“小七在元龙街、正直街可还稳当？看看，如今这几个崽子……呵，全对我有气，偏说我该锁住小七不许他出头。你看小四，闷头耍铁条都多少天了，连句话都不肯给我……”
“我没有！”沙发上的小四突然出声，声音略带点沙哑，仍旧是一动不动，但那手指尖的铁条旋转得更快了。
笑着推了推镜架，崔子民眼睛凝视着唐云轩，轻声说道，““小七机灵，扛旗的事您堂口自有章程，我这管账的怎好过问？”
口中之意不言而喻——左右是你堂口的事情，自然得去问扛旗之人。我一个负责帮你管账的，哪知道他们的具体情况。
唐云轩拍额苦笑：“罢了，问错了人。你先回，晚些带家眷去陈家祠吃饭。”
“成，大哥保重！”崔子民作揖离去。
唐云轩忽轻咳一声，高声喝道：“小四，陪我去后院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