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无字碑
鬼船撞破蜃楼时,梧州城下起了血雨。我站在城墙箭垛上,看着青蚨钱在掌心烙出夜叉图腾。铜钱边缘的利齿突然暴长,将苏婉清投来的红绸绞成碎片——那些绸缎里裹着的不是珍珠,而是未足月的婴胎骸骨。
“墨白哥哥好狠的心肠。“苏婉清立在鬼船桅杆上,嫁衣下摆生出肉色根须扎进船体,“我们的孩儿说,爹爹的胸腔里...“她突然撕开左胸,肋骨间悬着颗青蚨钱形状的心脏,“跳动着夜叉王族的血呢。“
铜钱骤然发烫,将城墙砖灼出北斗凹痕。我借势跃上鬼船甲板,靴底踩碎数具青铜面具——面具下压着的黄符写着我的生辰,符纸边缘结着冰晶状的怨气。
桅杆突然活过来似的弯曲,缠住我的右腿往海里拖拽。腥咸的浪头里浮出无数青铜棺椁,棺盖缝隙中伸出苍白手掌,每只掌心都刻着“李“字。当我要挥钱斩断桅绳时,苏婉清腹部的肉菩提突然炸开,飞出团裹着血雾的婴灵。
“小心!“玄衣道姑的拂尘卷住我的腰肢,尘尾银丝割裂海浪。她道冠上嵌着的南珠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跳动的眼球:“戌时三刻,阴兵借道!“
海面在此刻冻结。冰层下浮起座青铜城池,城门处立着块无字碑。碑身突然渗出墨汁,显现出祖父的笔迹:“孙儿速退!此乃夜叉王...“字迹未干,冰面轰然炸裂,钻出列列阴兵——它们铠甲下没有躯体,只有纠缠的水草裹着青蚨钱。
道姑掷出八卦镜,镜光所照之处,阴兵铠甲上的铜锈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镇邪司的徽记。“二十年前的瘟疫...“她咬破指尖在虚空画符,“根本就是人祸!“
符咒燃起的瞬间,我看见了真相:镇邪司差役往水井倾倒青铜粉,百姓饮后浑身长出鳞片。祖父跪在司衙前求情,却被生生剜去心头血——那滩污血正顺着地脉,流向海底青铜城。
苏婉清突然尖啸着扑来。她腹部的黑洞里伸出章鱼触须,末端吸盘上粘满带血的铜钱。我挥动青蚨钱斩断触须,腥臭的蓝血溅在无字碑上,竟蚀刻出段隐秘:
“永和七年七月初七,镇邪司奉旨以半妖血饲夜叉王,换南海十年风调雨顺。“
铜钱突然脱手飞向碑顶,嵌入北斗凹槽。整座青铜城开始震动,城门处浮出九十九级骨阶,每级台阶都嵌着具穿嫁衣的骸骨。骸骨腕间的五色缕突然绷直,将我拽向城门。
“李公子莫要上当!“道姑的拂尘缠住碑身,发髻间飞出七枚桃木钉,“这是...“话未说完,木钉突然调转方向刺入她双目,血窟窿里爬出只双头蜈蚣——正是老乞丐当年所化。
城门轰然洞开。我跌入条青铜甬道,两侧壁画上的夜叉正在吞食活人。当跑到第七幅时,画中夜叉突然伸手将我拽入壁画——这里竟是镇邪司地牢的复刻,只是囚犯都变成了我的模样。
“孙儿可看明白了?“祖父的残魂从刑具架后走出,心口插着青铜匕首,“二十年前他们就用分魂术...“他忽然被铁钩贯穿咽喉,虚影化作青烟钻入我怀中《鬼藏方》。
书页疯狂翻动,停在那页空白处。祖父的血从装订线渗出,绘成海图:青铜城核心处立着块肉碑,碑上长着我的面容。而真正的夜叉王,此刻正在碑中沉睡。
甬道尽头传来婴儿啼哭。我踹开青铜门,看见苏婉清正跪在肉碑前哺乳——她怀中的鬼胎已长成少年模样,眉眼与我如出一辙。更骇人的是,肉碑表面浮着梧州城所有百姓的脸,他们的脐带正汇入鬼胎腹中。
“当年沉船献祭的新娘,都是你的血食。“苏婉清撕开颈皮,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夜叉鳞,“镇邪司用二十年时间,将你养成最完美的容器...“她突然呕出团血块,血中裹着枚青铜钥匙。
铜钱在此刻爆出七道血芒。我将钥匙插入肉碑锁孔,碑身顿时裂开无数细纹。鬼胎突然暴起,利爪刺穿我的右肩:“父亲何必挣扎?待孩儿吞了这青铜城...“
祖父的匕首突然自行飞起,将鬼胎钉在碑上。我趁机扯断那些脐带,百姓的面容化作黑烟消散。肉碑崩塌的瞬间,整座青铜城开始坍塌,海水倒灌而入。
道姑的拂尘卷着我冲出水面时,东方既白。她瞎掉的眼窝里淌出蓝血:“还有三个时辰...“话音未落,天灵盖突然炸开,飞出只生着人脸的尸萤。萤火映照处,海市蜃楼再现——这次是真正的夜叉王城,城门处悬着块无字碑。
梧州城方向传来丧钟。我摸着怀中异变的青蚨钱,突然发现钱纹化作活物,正在啃食掌心血肉。铜钱边缘的利齿已深深嵌入腕骨,每咬一口,就有段记忆涌入脑海:
二十年前那场冥婚,花轿里坐着的根本不是苏家小姐。当祖父掀开轿帘时,里面是具裹着嫁衣的夜叉尸骸——而襁褓中的我,正吮吸着尸骸指间的蓝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