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佘烬淬刀
暮春的细雨裹着硝烟味,乔舒最后一次检查完暗格里的情报,将《刺客列传》重新塞进书架。窗外,骆青海的车队正驶向码头,她轻抚过旗袍内袋里的船票——今夜子时,她和乔峰就能搭上那艘开往南洋的货轮。
“阿姐,真要跟他摊牌?“乔峰攥着改装过的发报机,镜片后的眼睛满是担忧。乔舒笑着揉乱他的头发,却在触到少年颈后新添的疤痕时,指尖微微发颤。那些在骆青海庇护下解决的麻烦,从来都不是无偿的馈赠。
子夜的钟声惊飞檐下的雨燕。乔舒带着乔峰刚摸到后门,探照灯的光柱突然刺破雨幕。数十个黑影从墙头翻落,枪口泛着森冷的光。她将弟弟推进暗巷,自己却被人从背后勒住脖颈——是骆青海最信任的副手,此刻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杀意。
“骆老板养了你这么久,你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刀刃抵在她喉间,“知道太多的人,可不能活着离开。“乔舒猛地咬向对方手腕,在惨叫声中夺过手枪。子弹呼啸着划破夜空,她护着乔峰在巷子里穿梭,却没注意到身后有个黑影锁定了她的背影。
剧痛从左肩炸开时,乔舒踉跄着撞在墙上。温热的血顺着旗袍纹路蔓延,她听见乔峰撕心裂肺的哭喊,看见骆青海从车队中冲出来时惊恐的脸。意识消散前,她将攥得发皱的船票塞进弟弟掌心,想说“活下去“,却只吐出一口血沫。
再睁眼时,刺鼻的消毒水味涌进鼻腔。乔舒望着病房雪白的天花板,听见门外传来争吵声。“乔小姐的子弹离心脏只有半寸!“医生的怒斥混着骆青海压抑的低吼,“不惜一切代价救她!“她想抬手摸摸缠满绷带的肩膀,却发现手上还戴着昏迷前乔峰给她戴上的翡翠平安扣。
窗外的梧桐树抽了新芽,不知今夕何夕。乔舒在朦胧中听见乔峰的啜泣,听见骆青海对着虚空喃喃自语:“我派人去南洋的船都查过了......你醒过来,想去哪我都送你......“黑暗再次将她吞噬时,她终于明白,这场困在上海滩的局,远比她以为的更深。
消毒水的气味早已被檀木熏香取代,乔舒倚在商会顶楼的落地窗前,看着霞飞路上车水马龙。指尖摩挲着钢笔上斑驳的红丝线,四年前昏迷时的剧痛仿佛还残留在左肩,而如今,她已能笑着与租界领事碰杯,腕间翡翠镯子轻响,惊起满堂目光。
“乔老板这季度的棉纱生意,怕是要抢了洋行的饭碗。”汇丰银行的买办举着威士忌凑近,眼底藏不住算计。乔舒浅抿香槟,眼角余光瞥见门外闪过的藏青色身影——骆青海又在暗中派人护她周全。自从她醒来后,那个叱咤商界的男人便收起了所有锋芒,只默默将人脉、资源化作铺路石,任她在商海纵横。
深夜的书房,台灯将账本照得透亮。乔峰抱着新改良的发报机推门而入,镜片后的眼神已褪去稚气:“阿姐,这批钨矿的运输路线......”话未说完,窗外突然炸响惊雷。乔舒望着少年肩头与自己相似的倔强,想起四年前那个雨夜,他浑身是血却死死护住船票的模样。
“去休息吧。”她合上账本,起身推开雕花窗。雨丝混着黄浦江的腥气涌进来,远处骆青海的公馆灯火通明,宛如黑暗中的孤岛。这些年,他教她如何在商会章程里藏陷阱,带她见识金条堆成的暗门,甚至将祖传的翡翠镯子转赠给她当开业贺礼,却再未说过一句越界的话。
“乔小姐。”管家送来温热的姜茶,“骆先生说码头那批货已安排妥当。”茶杯上的云纹映着月光,乔舒忽然想起昏迷时模糊的呓语。原来有些情意,早已在商海沉浮中,化作彼此最坚实的后盾。她将钢笔插进鬓发,在夜雨里轻笑——曾经困在金笼的孤鸟,如今已能展翅,而这座上海滩,终会记住乔舒这个名字。
黄浦江畔的晨雾还未散尽,乔舒已站在新建的纺织厂前。红砖厂房在朝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高耸的烟囱吞吐着白雾,机器轰鸣声响彻整条街道。她轻抚过厂牌上烫金的“鹤翔“二字,指尖传来的温度,恰似四年前骆青海将翡翠镯子塞进她掌心时的热度。
“乔老板,工部局的批文下来了。“秘书小跑着递上文件,镜片后的眼睛满是兴奋,“这次的缫丝厂扩建,连英商太古洋行都要侧目!“乔舒接过文件,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英文批注,忽然想起初涉商界时,骆青海熬夜为她逐字翻译合同的场景。那时他西装笔挺地坐在书桌前,台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她正在研读的《资本论》扉页上。
午后的商会会议上,乔舒将最新的投资企划书推过紫檀木长桌。当看到她计划在闸北开设印染厂时,几位老牌商人忍不住冷笑:“乔老板莫不是忘了,那片可是青帮的地盘?“她却只是转动腕间翡翠镯子,笑意不达眼底:“各位若是担心,我倒是可以分享些码头货运的经验——毕竟,有些人的货能平安进出,可不全靠运气。“
散会后,骆青海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她身边。车窗摇下,露出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听说你要动闸北?“他递出温热的咖啡,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那里的水比黄浦江还深。“乔舒接过咖啡,氤氲热气模糊了视线:“再深的水,也得有人趟。“她转头望向车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四年光阴,足够让曾经被枪指着的女子,学会在波谲云诡中走出自己的路。
暮色降临时,乔峰抱着图纸冲进办公室。少年已褪去青涩,眉眼间尽是锐气:“阿姐!我改良的纺织机效率能提升三成!不过......“他突然压低声音,“工部局最近查得紧,那些电台零件......“乔舒按住他的手,从抽屉里取出新办好的通行证:“放心,骆先生都安排妥当了。“
深夜的办公室,台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乔舒看着图纸上精密的机械构造,想起弟弟曾躲在暗格里修理发报机的模样。窗外,骆青海的公馆灯火依旧,而她知道,属于乔舒的商业版图,正如同这永不熄灭的灯光,在上海滩的夜色中,一寸寸生长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