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家
午后的码头上有些沉闷，唯有跳动的水面仍旧浮光跃金。
梁浮听着父亲压抑怒气的询问，胸腔里翻涌的激动稍微平复一些。
他挤过围观人群冲进自家鱼铺，双臂各挟着个竹篾箩筐，指节都攥得发白。
“白叔带着钊哥儿装了满满两舱的银儿鱼回来，哈哈哈，满满两舱！”
少年嗓音里裹着海风般的畅快，眼风扫过方才出言讥讽的几人，带着战胜对手之后的得意。
那些黝黑的面庞此刻涨成紫茄色，呆望着两艘刚回来的小渔船，还有船上那两个弓着腰的身影。
梁家鱼铺前的木栏杆上深深嵌着五个指印，朱老二早不见踪影。
这个时候梁浮已经拖着两个箩筐冲到船边，低矮的船舱里，刘钊弯着腰，双脚赤裸着踩在船舱的浅水里，不停地捡起水中的银儿鱼丢入箩筐。
午后的太阳显得愈发毒辣，刘钊仅仅保持这个姿势一会儿就已经是腰酸背痛，从船舱走出直起腰的一瞬间甚至感觉两眼发黑。
船上原本带着的箩筐已经被填满，好在梁浮很快就赶了过来，直接将手中的箩筐往地上一扔，欢呼着往刘钊身上跳。
“钊哥儿，我亲哥啊！哈哈哈哈...”
刘钊本来就虚弱的不行，又被梁浮这么一冲击，两人跌进咸涩海水里，少年郎的笑声惊起数只海鸥。
一脸懵逼地看着即便是落水仍旧大笑的梁浮，刘钊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梁掌柜笑骂着拽起落汤鸡似的两人。
“混小子！你笑甚么笑？还不快些帮忙装鱼，再这般模样仔细你的皮子！”
梁掌柜的话还是相当的管用，被威胁的梁浮很快恢复正常，唯有脸上的笑容一直不曾散去，连捡鱼的时候都在哼着小曲。
“差不多就是这样，所以老二才会这般模样。”
四个人将银儿鱼抬到梁家鱼铺，梁掌柜一路上将两个人归港之前的事情讲了一遍。
刘钊的眼神下意识地看向梁浮，带着中带着感激和欣慰。
梁浮一见此当即再次忍不住，直接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毛毛虫一般的眉毛不停地挑动。
“你当时没见那些人的表情，跟吃......”
“老二！”
“知道了爹，我不说了。”
银鳞映着日头在箩筐里堆成小山，过秤时铁秤砣坠得秤杆直颤——二百零七斤与二百一十斤，白花花银钱落进掌心时，刘钊觉着连指缝都沁着甜。
这个时候梁掌柜突然拽住要走的两个人，走到鱼铺的柜台后面，眼神严肃。
“刚刚朱家老二也来了，看他的样子应该还在打小钊渔船的主意，估计不会善罢甘休。”
白叔一听也是眼神一凌，轻轻拍着梁掌柜的手背，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两个人这才离开。
当一个人真的挣了钱的时候，就会发现身边都是好人，也许那些人会在背地里咒你，但是面对你的时候一定是一张笑脸。
刘钊此刻就是这种感觉，不过大多数人其实并不关注他，他们认为此次出海满载而归的原因在于白大河，所以善意也都是冲着白叔。
至于他？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子有谁会去关注？
“大河啊，今个收获不错，哪片海啊？明个带上我也去发财，到时候我船上的算你一半。”
“是啊大河，发财不能光想着自己一个人，都是乡里乡亲的。”
白大河只是打着哈哈，有人恭喜就说一句同喜，至于说带他们一起出海的事情根本不接茬。
笑话，自己都还没捞够呢凭什么带上你们？
更何况这鱼群还是小钊一份，说不得就是刘哥刘嫂在天之灵保佑小钊，自己怎么能拿来做人情。
其实白大河的表现已经很和善，他是外地人，在本地立足本来就难，所以要和人搞好关系；但凡换一个本地渔民来就直接骂回去，说他们是猪油蒙了心。
两个人在集市中买些东西这才回到刘家铺子。
还没进家门，满脸黑红的白大河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扯着嗓子喊。
“小蕊他娘，小蕊他娘，我回来了。”
“回家就回家，叫魂干什么？”
“我是说做些好东西，今晚我和小钊喝口酒！”
砰！
一股无名怒火立刻升腾而起，婶娘将手中的勺子丢到锅中，走出灶房就要破口大骂。
为了这个家他承受太多，如今白大河你竟然还要喝酒？
再接下去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白大河你...”
混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婶娘就已经说不出话，只有一双眼睛被那白花花的光芒吸引着。
白大河见状更加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直接就是一口亲在妻子脸颊上，惹来后者嗔怪连连，不停地拍打着古铜色的胸膛。
“你注意一点，小钊还在呢！”
说话的时候余光下意识地瞥向刘钊，后者此刻正蹲在地上看着小蕊，变魔术一样从背后取出一块饴糖。
见他没有看这边才长舒一口气，不过仍旧狠狠地扭了一下白大河的腰间，后者仍旧乐呵呵地傻笑。
“叫哥哥。”
“哥哥。”
小蕊立刻奶声奶气地喊道。
“哎，好小蕊，哥以后天天给你买饴糖！”
白小蕊舔着饴糖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娘说吃饴糖太多会把牙吃坏的。”
“那就给你买红头绳儿，你看，哥今个儿就给你买了。”
说着再次从口袋里取出一尺长的红头绳，直看的小姑娘眼冒星光。
“我拦不住，小钊非要给她买。”
“嗯，知道了。”
趁着婶娘回到厨房做饭的时机，白叔拉着刘钊来到柴房。
昏暗中，铁锈味混着酒气。
白大河从柴堆深处摸出蒙尘的强弓，指腹抚过刀鞘上经年血渍时，醉眼里闪过鹰隼般的锐芒
“等会你把刀好好磨一磨，明个上船的时候带上。”
刘钊看着强弓朴刀，又看着眼前这个素来憨厚的白叔，似乎第一次认识对方。
白大河明显有些醉了，嘿嘿一笑。
“你觉得我要是没点本事，当年能一路从中原走到这流波郡？
记住小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灶房飘来咸鱼炖豆腐的香气。
小蕊咬着饴糖歪头看红头绳，灶火映得白家娘子眼角水光潋滟。
酒碗相碰声里，海潮在远处轻轻翻涌，而磨刀石与铁器的厮磨，正一声声碾碎渐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