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翻脸比翻书还快
洪灾将至,是AI反复推演的结果,陈子履有十足的把握,当然不怕浪费粗粮。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亲自写下牌票,盖上大印,命孙二弟以官府的名义,前往大樟里收红薯。
然后换上一袭便装,头戴轻纱斗笠,从后门悄然离开县衙。
这次,他并没有去望江亭,而是径直走向城东,查访林耀的真正死因。
因为思虑一夜之后,他终于幡然醒悟。
光靠小案子罚银子、攒威望,太慢了。
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贵县这种偏远的小地方,没有比查办命案,伸洗冤屈更能立威。也没有抓住缙绅大户的痛脚,敲钱更快。
林耀案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尽管还不知道案子的真相,可若不耐心去查,便无计可施。
很快,他来到城东的登龙桥。
这里远离闹市,茅草屋舍的间隙间,点缀着不少绿油油的菜地。
小巷子的尽头,一个篱笆小院附近,所种之物又与别家大不相同,似乎不是普通菜蔬。
小院门上挂着一个木牌,写着“沈氏医馆”四个字,正是卷宗里提过一嘴,林耀病死的地方。
“是这里了。”
陈子履轻叩柴门,朗声向内问道:“沈大夫在吗?”
“门没落锁,先进来吧!”声音很清脆,如银铃叮咚。
“得罪了。”
陈子履公务在身,顾不得客套虚礼,径直推门而入。
柴扉方启,便有一阵浓烈的混合药香扑鼻而来。
原来院内的空坪上,晒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当归、白芷、鱼腥草……什么都有。
空坪边的滴水檐下,一个女子垂首坐在矮凳上,正对着一筐新鲜草药挑挑拣拣。
从侧影上看,那应该是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
少女身上一袭粗布衣裙,头上乌云包着青巾,倒显得干练。
听到推门声,她仍专注地分辨着草药:“街坊,来看病的吗?我爷爷出诊去了,您请稍坐。”
“原来是沈姑娘,在下找沈大夫,却不是看病。”
那沈姑娘终于抬起头,看到来者戴着斗笠,眼光中充满了疑惑:“您是?”
看到对方的容貌,陈子履也不禁愣了一下。
只见对方一张瓜子脸,鼻挺唇薄,剑目星眉,英气十足。
尽管发间木簪斜插得潦草,蜜色的脸颊上,还黏着几片草蒿碎叶,仍能看出是个难得的美人。
可惜左眉尾一道月牙疤痕,随着皱眉动作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煞气,未免略显遗憾。
陈子履一边摘下斗笠,一边说道:“在下姓陈,想向沈大夫打听几件事。敢问沈大夫何时回来?”
沈姑娘见来者眼生得很,断然不是街坊,脸色红润也不太像病人,顿时警惕起来。
“几件事?什么事?”
“是一桩案子。”
这时,沈姑娘已看清对方容貌,脸上的疑惑更深。
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忽然冷冷问道:“你是那个糊涂知……”
“没错,我就是本县堂官陈子履。沈大夫何时回家,陈某可以等……”
“出去!”
那沈姑娘忽然脸色陡变,眼中露出厌恶之色:“咱和官府中人,没什么好讲的。这里是医馆,只知治病,不知其他。你若不看病,便请出去。”
那沈姑娘长得秀气,陈子履对她印象还挺好的。没料到,对方竟一下变得如此泼辣,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身为一县之尊,无论去到哪个大户人家,都是座上贵宾。在这小小医馆,反倒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不禁有点冒火。
于是板起脸,呵斥道:“本官是来办案的,岂容你一小小女子呼来唤去?你,马上去把沈大夫叫回来,本官就在这里等着。”
“好大的官威!”
沈姑娘嗔啐了一声,声音陡然升高好几倍:“官字两张口,却也不能随意支使人!来人,来人啊……”
陈子履连想也没想,立即拔腿退出小院。
还没回过神来,院门便“啪”的一声,重重关上,差点碰了他一鼻子。
“蛮不讲理,真是煞风景。”
陈子履莫名其妙就吃了闭门羹,自然十分恼怒,却又毫无办法。
别看知县是七品命官,在县衙里,可以惩治任何一个胥吏。
可若在光天化日之下,惹上了擅闯民宅,欺凌民女的官司,少不了一身骚。
他在院外等了一阵,越想越不是办法。
因为大夫出诊可近可远,有时一两个时辰,有时一两天,甚至一两个月,说不准的。
大灾将至,他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哪有时间杵在这里干等。
想到这里,陈子履压着脾气,对着门缝和声道:“沈姑娘,陈某今天特意前来,是为了打听林耀的死因。沈大夫何时回来,劳烦告诉一声,陈某到时再来。”
“狗官,分明是高家一伙的,别假惺惺了。咱们没话可说。”
“嗨!”
听到这里,陈子履终于明白,对方为何对自己如此厌恶。
昨天公堂之上,自己前半段表现得英明果决,一副包青天、狄仁杰的做派。
然而审到了林耀案,便忽然中断,难免让人起疑心。
再后来,非但不追究高承弼藐视公堂之罪,反而提前退堂,愈发显得古怪。
在有心人眼里,县太爷分明偏袒高家。
这沈姑娘或许就是围观百姓之一,在她看来,自己肯定收了高家的好处,准备淹掉案子。
“倒是个耿直的女子。”
陈子履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耐心解释起来:“事情不是姑娘想的那样。沈姑娘可知,此案扑朔迷离,本官须谨慎量度……”
可他说了半天,里面却再也没有回音。想来小姑娘成见太深,打定主意不理人了。
此时太阳越来越大,却没有一丝凉风。
刺眼的阳光打在身上,让人渐渐觉得有些燥热。
陈子履长叹一声,正想改天再来,眼睛扫过道旁的药田时,却忽然想起一事。
他再次唤出AI查询,又蹲下身子,细看药田内的草药,还抓起一把闻了闻。
起身时,嘴角已带上一丝得意,似乎发现了什么。
陈子履重新回到门前,用略带讥讽的语气道:“我看呀,沈姑娘之是非不分,远胜陈某。不,一个弄错药材的庸医,岂止是非不分,简直是草菅人命!今天陈某看到了,定要管上一管……”
激将法果然有效。
很快,柴门再次打开。
那沈姑娘手持一把修剪药材的药刀,满脸愠怒:“你说清楚,谁是庸医?谁弄错了药材?”
“自然是你。”
“无赖!泼皮!”
那沈姑娘很在意医道,听到诽谤,脸颊气得绯红,嘴上越发不客气。
可陈子履既然发现对方的破绽,胜券在握,对辱骂一点也不在意。
他慢条斯理地退了一步,笑道:“没看错的话,姑娘方才所挑拣的草药,是用来治瘴疟的,对吧?”
“是又如何?”
“那就对了。姑娘把有用的挑出来,却把没用的留下。如此倒行逆施,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不是庸医,又是什么?”
“你胡扯……”
沈姑娘对眼前人本就厌恶,此时对方胡说八道,一双丹凤眼更是快要冒出火来。
她刚想继续辩下去,却猛然醒悟。
跟一个狗官争吵药材,实乃玷污医道二字。
于是她扬了扬手中的药刀,威胁道:“本医馆不欢迎胡搅蛮缠之人。你再不走,莫怪刀下不留情。”
陈子履也不生气,忽然背过双手,自顾自念了起来。
“《肘后备急方》有云,治寒热诸疟方,需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神农本草经》又有云,青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