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神乎其技断迷案
陈子履轻咳一声,向孙二弟吩咐道:“你去后堂拿一块木炭,磨成炭粉,越细越好。速速呈上堂来。”
又从前几桩案子罚没的赃罚银中,挑出两锭大的,用手绢包裹着,细细擦拭。
大堂内外一片茫然。
众人小声议论半天,都猜不出县太爷搞什么鬼。案子审到一半,无端端的,磨木炭、擦银子做什么?
百姓们看向堂上的眼神,渐渐露出怀疑之色。
似乎在说:
县太爷的糊涂病,莫不是又犯了?
陈子履也不做解释,反复擦拭着那两锭银子,直至擦得铮铮发亮,才用手绢包裹着,轻轻放到木盘上。
不一会儿,孙二弟带着一碗炭粉回到大堂。
陈子履伸出手指捻了一小撮,揉了几下,确认足够细腻,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指着身前的木盘,又向孙二弟吩咐道:“去给被告握一下,左右手各握一锭。除了他,谁都不许碰。”
孙二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少东家神情严肃,他知道这定是断案的要害。
于是托着木盘走到堂下,盯着谢永福用手握银锭,直至堂上点头示意,才小心翼翼地端回。
然后伸长脖子等待,看看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陈子履脸色凝重,拿起一支干净的狼毫,沾上一点炭粉,在银锭上轻轻刷了起来。
谢永福的双手抓过光滑的银锭,定会留下一层带纹路的油脂,这就叫掌纹和指纹。
根据AI提供的法门,薄薄的炭粉刷上去,会被油脂粘住,掌纹和指纹就可以显现出来。
陈子履先用两锭脏罚银做试验,既是为了练手,也是为了保护证物,以求万无一失。
第一次试验,他丝毫不敢用力,狼毫刷得非常轻柔,非常细致。
第一锭刷得不太完美,又依照AI的改善建议,继续刷下一个。
随着一个清晰的掌指印渐渐显现,他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嘿,成了!”
陈子履暗呼一声侥幸,小心翼翼地拿起宣纸,慢慢印在银锭上。
最后,他捻起拓好的宣纸,向堂下扬了扬。
“诸位乡亲父老,方才被告握了一下银锭,大家都看到了。本官已用炭粉拓出他的手纹。孙二弟,你拿下去给大家伙看看,是否与被告的手印一模一样。”
孙二弟头脑机灵,立时猜到少东家的意图。
他拿着炭粉快步走到堂下,抓着谢永福的手,强行按在新宣纸上,印出一对新掌印。
然后拿着两份掌印到堂外,给眼神好的百姓比对。
几个百姓端详了半天,纷纷发出赞叹。
“真是一模一样。”
“高明!高明!”
“真是神乎其技,县太爷神了!”
此时,谢永福终于明白破绽所在,脸色骤然煞白。一双沾满炭粉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因为今天早上,他曾多次拿起那三锭假银。
既然知县能复现赃罚银上的掌印,多半也能复现那三锭假银上的掌印。
如此,便可以证实自己是当假银的人——否则,掌印怎么会在上面呢?
陈子履眼见被告已经胆寒,于是乘胜追击,厉声喝道:“刁民谢永福,本官猜那三锭假银上,必有尔之掌印。你还有什么话说?”
“冤枉啊!”
谢永福强行支撑:“天下手纹相同之人,或许有之……”
“还狡辩!”
陈子履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震得案上银锭哐当作响。
“早在宋代,便有掌纹断案之成例,你可听过《洗冤录》乎?可听过宋慈的大名乎?若尽早认罪,本官姑且算你自首,从轻发落。
若是顽抗抵赖,哼哼,本官先大刑伺候,再以伪造假银之罪,移交府衙审理。你看着办吧。”
“小民……小民……”
谢永福面如死灰。
要知道,伪造假银是重罪,一旦移交府衙,就绝不能善了。
他连连看向两侧,眼见几个熟人都歪过头不敢言语,愈发没了底气。
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无奈地低下头颅,凄声认罪。
“小人一时猪油蒙了心,才以粗银典当,真是罪该万死。求县太爷开恩,从轻发落。”
接着,他将如何购买粗银,如何融嵌造假,如何设局骗银,一一招来。
大堂内外一片哗然。
所谓粗银就是铅,因贵县龙头山有铅矿,市价十分低廉。
永昌当铺昧宝主银子,固然可恨;可谢永福用银包铅造假银子,还用来行骗,却更加可恶。
一个案子两个恶贼,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幸好有陈青天以神技断案,作恶之人终究无所遁形。
百姓纷纷叫骂,均请县老爷从重惩处,勿要饶了他们两个。
陈子履坐在堂上,眼见自己的威望蹭蹭上涨,心中很是欣慰。
“今天之后,大家对本官的话,至少信个一成两成了吧?”
可他转念一想,洪灾暴虐,必定严重之极。
时间仅剩十几天,巡堤备灾只能减少部分损失,无法彻底杜绝灾难。还得多筹银钱,准备赈济粮才是。
于是他轻咳一声,对案子作出判决。
“刁民钱盛,意图侵吞宝主银钱,实乃奸商。念尔初犯,现罚银50两,以儆效尤。往后望尔诚信经营,如若再犯,本县必封尔当铺。”
“刁民谢永福,伪造假银,做局行骗,罪大恶极。念尔自首认罪,杖罚一百,徒三年,罚银30两。”
“涉案之银钱、赃物,一并没收……”
陈子履将判决一条条念出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最后,向黄有禄问道:“黄司吏,你对本官的判罚,可满意否?”
“堂尊折煞小人了!”
黄有禄顿时吓得汗流浃背。
要知道,大明官吏殊途,等级最是分明。
他这个刑房司吏,在普通人眼里是个人物,实则就是刑房书办的头目而已。
说白了,连未入流都够不上。
知县对一个胥吏问出“可满意否”四个字,简直是杀人诛心呀!
黄有禄连忙跪在地上:“堂尊断案,小人不敢置喙,更不敢有丝毫不满。”
“不敢就好。”
陈子履坐在高高的大堂上,对堂下发生的事一目了然。
方才谢永福支支吾吾的时候,他故意用袖子遮住了头脸,拿起茶盏泯了一几口。
眼睛则透过衣袖间的缝隙,盯着堂下的胥吏和衙役们。
黄有禄果然沉不住气,微微侧过身,肩头动了几下。
陈子履当时便了然,那是偷偷给被告做手势。
他初来乍到,当然不好清洗地头蛇。可若不敲山震虎,就显得自己太好拿捏了。
陈子履接着道:“谢永福的杖责,你亲自监罚。还有,责成你追缴此贼的罚银。他若交不齐,本官拿你是问。”
黄有禄再次张大了嘴巴。
罪犯交不出罚银,凭什么让他这个刑房司吏担责?
抢劫咩?
可他喉结上下滚了几滚,还是没有提起叫屈的勇气。
“是,堂尊。”
黄有禄连忙爬起来,招呼几个皂隶,将瘫软在地的谢永福拖出堂外。
很快,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传来,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陈子履则端详着呈到近处的三锭假银,若有所思,一个模糊的念头隐隐浮现。
就在这时,堂下再次响起“威武”的声音。
那是下一桩案子,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