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途

人生最难得的，或许不是走过多远的路，见过多少风景，而是在历尽千帆之后，还能为一碗热粥感动，为一片新叶欣喜。这种平静不是妥协，而是一种更深的懂得——懂得珍惜，懂得放下，懂得在平凡中看见永恒。

老槐树下的石凳被晨露打湿了，他习惯性地用手掌抹了抹，才慢慢坐下。这个动作他已经重复了二十年，从最初的不耐烦，到如今的从容。树影斑驳间，他看见自己的手背已经爬上了褐色的斑点，像极了当年漂泊时住过的那些老墙上的霉迹。

早市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他蹲在鱼摊前，看老板麻利地刮鳞去鳃。银亮的鱼鳞飞溅，有几片粘在他的袖口上，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这让他想起三十年前在渔船上打工的日子，咸腥的海风，永远潮湿的甲板，还有那些在浪尖上颠簸的夜晚。如今他只要一条小鱼，够中午煮汤就好。

巷口的邮筒已经锈迹斑斑。他每周都会来寄一封信，给那个再也不会回信的人。信封上的邮票总是贴得端端正正，就像他们年轻时约定好的那样。风把信投进邮筒的声音，像一声轻轻的叹息。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他的小屋。搪瓷杯里的茶叶慢慢舒展，像极了那年他在南方见过的水母。那时他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现在却觉得，能安静地喝完一杯茶，就是最好的时光。茶杯边缘有个小缺口，他每次都小心地避开，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十五年。

傍晚的公园里，孩子们追逐嬉戏。他坐在长椅上，看一个小女孩笨拙地系鞋带。粉色的蝴蝶结总是散开，她急得快要哭了。他走过去蹲下身子，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结。这个动作让他想起自己女儿小时候，也是这样总系不好鞋带。如今女儿在异国他乡，鞋带早就不用他帮忙了。

菜市场的灯光次第亮起。他买了一把青菜，两个鸡蛋。卖菜的大婶多塞给他一根葱：“您总是一个人，多照顾自己。“他笑着点头，想起年轻时为了应酬，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的日子。现在一碗清粥，一碟小菜，反而吃得香甜。

回家的路上，他遇见一只流浪猫。灰白相间的毛色，右耳缺了一角。他蹲下身，从袋子里取出中午剩下的鱼骨。猫咪警惕地看着他，最终还是慢慢靠近。这场景让他想起自己初到这个城市时，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寻找一个容身之处。

夜晚的风吹动窗帘，带来远处广场舞的音乐声。他躺在床上，听着这熟悉的旋律。三十年前，他曾在异国的街头，为了省下住宿费而在24小时快餐店里过夜。那时店里放的也是类似的音乐，只是更嘈杂，更刺耳。

晨光再次照进房间时，他正在煮粥。米粒在锅里翻滚，散发出淡淡的香气。窗台上的绿植又长出了新叶，嫩绿的色彩在晨光中格外明亮。他小心地浇了点水，想起年轻时养死的那些植物，都是因为太忙，忘了照料。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十年。没有惊涛骇浪，没有大喜大悲，只有细水长流的平静。那些曾经的漂泊与挣扎，如今都化作了生活里最朴实的底色。就像老树的年轮，每一圈都记录着风雨，最终却成就了挺拔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