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一起
开学才过了一星期,李老师便拍了拍讲桌,像法官拍锤子判案:「好了,该换座位了!这学期的座位就先固定下来,之后每周轮流调整,避免有人永远坐边边,黑板都要斜眼看,久了不是斜视就是脖子歪一边。」
老师一脸正气凛然,仿佛这不是调座位,而是在进行一场视力保卫战。
所谓的「调排」,就是第一周坐第一排,第二周坐第二排,排到最后一排再重来一轮。虽说是公平公正公开的制度,但实施起来,命运的骰子一掷,该跟谁肩并肩、该跟谁背靠背,全凭天意。
我为什么要这么认真解释「调排」呢?唉,因为这牵涉到我的一段前世情债(误),不,是一段现世孽缘。
都是红娟的乌鸦嘴:「你跟小书好像蛮有缘的耶,会不会变成命运共同体啊?」
结果那乌鸦一叫,小书就真的成了我前桌。没错,学号31026的小书坐我正前方,而我是31027,黏得比便利贴还紧。
就这么着,我成了他背后灵,一个会递橡皮擦、偷看笔记本,还会在他打哈欠时拿笔捅他背的小跟班。命运安排我成为他的座位影子,真是有缘千里来前桌,无缘对面不相识。
更绝的是,小书的左右护法都是美人胚子:左边是仙气飘飘、睫毛能扑扇蚊子的班花小玲,右边是笑起来像蜜柑般清甜的我小学同学小慧。一左一右,堪称玉女夹攻,这组合一摆出来,简直是「青春偶像剧席次编排范本」。
我都怀疑他爸是不是每天凌晨四点去拜土地公还附上厚礼,才换来这样的开学大礼包。这些艳福坐着来,连追都不用追,简直是坐享其成的代表人物。
小玲有张让人心甘情愿补课的脸,长睫毛一眨,老师都忍不住想多点她一次名。她原本就是学校传说中的仙女选手,每次经过走廊都会自带风,像有隐形风扇开在她身后。现在,她竟然就坐在我的左前方,一个我伸手都不敢碰的距离。
可是这样的光芒实在太刺眼了,在她和小慧的双重照耀下,我像一颗晒干的葡萄干,显得干巴巴、毫无色泽。心里不免想:小书怎么可能会注意到我这颗无光的葡萄?
更别说,我那段国一的「爱情史」简直可写成黑色喜剧。那时有个呆萌男生告白,还用台语深情款款地说:「我煞到你了。」我听成「我要杀了你了」,当场腿软,差点报警。
还有一回,我在校庆跳舞表演,浓妆艳抹得像刚从琼瑶剧组走出来,不料居然引来一个小混混的爱慕。他激动得像看到初恋,大声对朋友说:「她是我的了!」结果五分钟后,我一卸妆走出更衣室,那小混混看了我一眼,眼神瞬间像被雷劈到一样空洞,然后转头走了,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化妆品……真的是……神奇啊……」
从此我有了班上的封号:「化妆是小仙女,素颜是李阿姨。」大家午休无聊时,还会票选「本班最具化妆品代言潜力者」,我稳坐宝座,无人能敌。
我们三年十班,美女密度堪比时尚周选秀会,我很庆幸自己在平凡中保有自知之明——平凡得刚刚好,还能观察众生百态。
至于小书,一开始我对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他打篮球时动作挺帅,笑起来也挺阳光。我们就像哥儿们一样,他教我投篮,我教他数学,互相交换午餐便当的糖心地瓜和炸鸡块,还一起玩手上的橡皮筋、九宫格,度过不少没写完作业也笑得出来的午后。
只是感情这种东西,就像你明明只是买杯豆花,结果老板多加了三球芋圆一球地瓜圆——不知不觉间,心就变甜了。
那份甜,像春天的雨,悄悄下在心底,打湿一大片藏着期待的土壤。
课堂铃声刚响,老师还没进来,教室里闹哄哄的,像猴子山开放参观。
肥肥突然“啪!”地拍桌站起来:“我有一件超级大事要宣布!”
小书慢吞吞转头:“你中猴了?”
“比那还严重一百倍!”肥肥指着自己的鼻尖,“从今天开始,我正式去姓脱籍,名字简化,只叫肥肥,不再叫李肥肥。三个字太重了,我要轻盈地活着!”
红娟一脸严肃:“所以你现在是——双飞不解散的肥肥团?”
小书点头补刀:“她是个人出道的脂肪艺人。”
肥肥咬牙切齿:“我不是脂肪艺人!我是宇宙无边自由灵魂的化身!谁敢再叫我李肥肥……我就拿我小学胖照吓死他!”
红娟:“欸?你那张不是现在就贴在教室后面吗?每天都在执行吓人任务。”
小书举手装认真发问:“请问肥肥老师,这个改名是短期效应,还是像期末考一样,考不完又重来?”
“这是神圣的蜕变!”肥肥摆出火焰手势,“像红蝴蝶、火凤凰、还有升级中的超级赛亚人!”
红娟戳破幻想:“你是大猪脚进真空包吧。”
肥肥暴走:“革命是要牺牲的好吗?我这叫减字运动——精致生活、精简压力!”
小书低语:“你目前只成功精致吃喝而已……”
肥肥爆气:“高小书你惨了!你现在被列入‘禁讲真话名单’!”
红娟憋笑:“那李老师以后还能叫你李肥肥吗?”
肥肥神情一变,故作云淡风轻:“老师叫什么我都可以,李思思、思思、李肥肥、肥肥都行,因为我尊师重道嘛……但他不叫肥肥,我内心会默默掉下一颗咸蛋黄。”
小书补刀:“你确定不是三颗?”
肥肥叉腰转身:“高小书,那以后我也不叫你高小书了,我直接叫你小书哦,为了减字运动,我不遗余力。”
小书摊手:“……感谢你替我减重一字,心理负担少了一公斤,随便你啦。”
红娟:“真的不是打压……但你那个位置已经压出椅子裂痕了。”
我补一句:“那是椅子太硬,地面太软,不能怪我。”
全班笑到翻过去,连隔壁班都来凑热闹。
但这场闹剧背后,其实藏着一点点轻得几乎飘起来的小秘密。
肥肥说:“叫我肥肥就好。”不是因为名字太长,也不是单纯在搞笑。
而是她一直希望,小书不要再那么客气、那么别扭地叫她“李肥肥”——那三个字太正经了,太远了,就像在报户口,不像在说话。
她想听的,是轻轻的、自然的:“肥肥。”
就像午后阳光落在教室地板上,薄而暖;像小时候的风铃轻晃,声音不大,但会让人停下脚步。
其实,肥肥从来不肥,名字里的“肥”像个诈骗犯,每天让她站在体重机上怀疑人生。
她努力吃面包、猛喝含糖饮料,梦想着有天能变成圆滚滚的自己,跟名字对得上号——
可她越想变胖,那两个字就越跑越遠,像是自己都追不上的影子。
所以她才那么在乎别人怎么叫她,
“肥肥”两个字,是她最用力活成的样子,也是她最希望被小书记得的声音。
只是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说了怕笑场,怕别扭,怕小书听完只回一句:“你是不是又没吃饱?”
所以她笑着演、闹着说,把在乎藏进玩笑里,假装一切都很荒唐——
其实不过是想听他轻轻叫一次,像春天轻抚柳枝那样,唤她一声:“肥肥。”
小书曾经一球砸中我的鼻子,把我的眼镜也一起打爆,还顺便送我一个额头对额头的正面冲击——我们俩的脑袋像撞钟一样“铛”一声,脑波都晕了。从那天起,小书对我客气得跟见到警察一样,一副“我欠你三条命”的态度,总是让我三分,句句听命,活像怕哪天我提着篮球杀回来讨债。
我们前后座,话多到可以出刊《肥书周报》。他三不五时就会把头凑过来,嘻嘻哈哈地说:“欸欸,我跟你说哦……”“你知道吗?”“嘿嘿嘿,我偷偷告诉你……”
这人根本不是学生,是个男版狗仔。男生团的小道消息他最爱讲,还总讲得眉飞色舞、声情并茂,我要是不点个头、哇个两声,他还会碎念:“哈?你竟然没反应?这可是内线消息欸!”
神猫肥肥懒洋洋地趴在我心底的书桌上,打着哈欠翻书:“欸,这家伙是恋爱导师还是走错棚的娱乐线记者?”
我用铅笔戳戳猫的屁股:闭嘴,别吵,我还在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