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自宋人好以议论为诗，发泄无余，神味索然，遂招后人史论之讥，谓其以文为诗，乃有韵之文，非诗体也。此论诚然。然竟以议论为戒，欲尽捐之，则因噎废食，胶固不通矣。大篇长章，必不可少叙事议论，即短篇小诗，亦有不可无议论者。但长篇须尽而不尽，短章须不尽而尽耳。叙事即伏议论之根，议论必顾叙事之母（一）。或叙事而含议论，议论而兼叙事；或以议论为叙事，叙事为议论。错综变幻，使奇正相生，疏密相间，开合抑扬，各极其妙，斯能事矣。人但知叙事中之叙事，议论中之议论，与夹叙夹议之妙，而抑知叙事外之叙事，议论外之议论，与夫不叙之叙，不议之议，其笔外有笔，味外有味，尤为玄之又玄（二），更臻微妙乎！夫不尽而尽者，情深于中，韵溢于外，言简意该（三），词近旨远。如画家缩本[一]，咫尺具万里之势，则不尽而已深尽之。尽而不尽者，包罗万有，众妙毕臻。如岱宗之长五岳，以大山宫小山，中包无数峰峦溪涧；如武侯之列八阵[二]，以大阵藏小阵，中变无数门户方圆，任登峰造极，钩深致远，终不能穷其曲折义蕴，则无所不尽，而实多有余不尽也。学者知此诣，则得大家秘传矣。

注

[一]缩本：此处指缩小的摹本、版本等。

[二]八阵：指三国时期蜀汉丞相诸葛亮为推演兵法而创设的一种阵法。

校

（一）《云南丛书》初编本作“论议”，《筱园先生自订钞本》改作“议论”，以自订钞本为准。

（二）《云南丛书》初编本、《筱园先生自订钞本》均作“玄之又玄”，乃朱庭珍为避清朝皇帝之讳刻意为之，今改回“玄之又玄”。

（三）《云南丛书》初编本、《筱园先生自订钞本》均作“言简意该”，现作“言简意赅”。“该”，古同“赅”。此处以初编本、自订钞本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