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凯恩·沃克，朋友
清濛的雨雾还未完全散去，灰烬巫师塔的清晨比夜晚更显压抑。
没有课业的周六，本应是放松的时光，如今却成了生命倒计时的钟声。
林格披着灰袍穿行在回廊之间，脚步极轻。长廊尽头的墙面上浮动着几道监视咒痕，苍白的光落在他脸上，把整个人照得有些病态。
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默默回忆脑海里这座巫师塔学生住宿区的布局。
林格的住宿区属于最低阶的D层区域，隔壁就是材料仓库和学徒实习室。向上，则是C区，B区，越高楼层资源越丰富，地位也越高。
B、C层住的多数就已经是巫师学徒，至于A层，那是刚步入正式巫师的住所。
像凯恩那样的贵族子弟，给巫师塔足够的上贡，往往能分到一个带露台的小居室，甚至还能自行购买术法装备、炼金器具、冥想阵图。
林格知道，自己必须在今天说服凯恩。再拖下去，关于他被判定毫无天赋的消息就会彻底发酵，到时候再想寻求帮助就会难得多。
林格不想测试巫师世界的人性。他清楚的知道，即便是关系再好的同伴，也很难为了一个被宣判死刑的人伸出援手。
他低头瞥了眼手里的草纸，纸角已经被他下意识地反复折叠出了褶皱。
【启灵药剂·测试版本】
那一行一行清晰的字，就像一道黑暗中的缝隙，让人在泥泞里看到一点点光。
林格走得更快了。
凯恩·沃克的房间在C区，编号C12。
当林格走到门前时，他抬手敲了敲门。
里头没有回应，隔着门板，却能听到隐隐的咒语低吟，以及一串骤然中断的魔力震荡——
“静灵，聚点……唔……嘶——去你……”
“砰！”一声轻响，像是谁磕到了什么硬物上。
“又失败了？我魔力引导的那么精准，凭什么就是稳定不了？该死的！”
林格面无表情地又敲了敲门。
“别敲了，我现在不想——”
“是我！”林格低声说。
门忽然猛地从内打开。
一个暗红色头发乱得像刚被炸过、脸上还残留黑灰的青年探出头来。
“林格？”
凯恩眨了眨眼睛，眨了第三下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
林格点了点头，没有寒暄，开门见山道：“我想找你谈件事。”
凯恩张口欲言，却愣住了。他盯着林格打量几秒，忽然笑了起来。
“嘿，我还以为你闭关修炼了呢。几天不见，你脸色还是这么差，啧啧……看起来果然没成功。”
林格没理他，直接走进房间。在林格的记忆中，凯恩的思维一向很跳脱，但是并没有恶意。
凯恩偏头认真地盯着他。
“你今天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林格随口道：“想了很多，我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这确实是实话实说，他当然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这么下去就真的要死了。
“真的假的？你不是连魔力都感应不到的吗？你想了个什么新死法？”凯恩眼里冒出兴奋的光。
“不是死法，是出路。”
凯恩挑眉：“哦？说说看。”
林格决定跟凯恩坦诚相待，他不觉得有更好的说辞。
林格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直视凯恩的眼睛：
“我找到一种可能的药剂配方，理论上能够提升魔力适应性。”
“不靠冥想，不靠血统，只靠药材配比和调和工艺。现在我缺的只是原料和……一点资金。”
凯恩盯着他，语气终于收了点玩笑味：“你在说真的？”
“我当然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林格语气平静，眼神却透着锋芒。
他把草纸放到凯恩桌上，略显粗糙的配方字迹在纸上铺开。
凯恩低头扫了一眼，没立刻说话，只是皱了皱眉。
“不是我不相信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
“你哪来的这个配方？我在书上都没有见过。”
林格看着凯恩，湛蓝的瞳孔泛着少见的认真：
“你知道我在这塔里几乎没朋友，也没什么机会出去买书……只能自己钻研一些东西。”
“我知道你肯定也觉得这是疯话。毕竟我连魔力都感应不到，对吧？但是，这不是我的一时冲动。”
“这几天我什么都想过了。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林格接着说道，一字一顿。
“凯恩，请你相信我。一次就行。”
凯恩没追问。他来回反复地端详着林格的脸和纸条，像是确认这不是某种恶俗的玩笑，而是真的列好了剂量、用途和材料分类。
“呃…其实我根本看不懂。”凯恩耸了耸肩，指着配方说：
“熔骨浆你准备怎么买？那玩意就算是最便宜的杂炼版本也得五银以上，还不是随便哪儿都能拿的。”
林格沉默了一秒，随后淡淡道：“我准备让你来出这部分。炼两份魔药，我们一起晋升。”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如果凯恩愿意帮助他，那凯恩获得的回报绝对是十倍百倍的。
“哦？”
凯恩诧异地抬眼：“你找我合作，是来要钱？”
“你愿意，我不会拒绝。”林格平静地看着凯恩。
这句话说得太干脆了，干脆得像是提前掂量好了分寸，甚至连退路都不打算留。
凯恩挑眉，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你就这么肯定我会答应？”
两人对视着。
凯恩沉默了三秒，笑容渐渐收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叹了口气：
“真够疯的。魔药诶！你知不知道要是出问题，这玩意喝下去搞不好会死人的？”
林格抬起头，目光平静：“不比等死更糟。”
沉默持续了几秒。
凯恩动作顿了一下，表情带着明显的犹豫。
“哎，晋升巫师学徒真让人难拒绝。”他轻轻咂了下嘴，语气依旧吊儿郎当，但眼神却有点飘忽：
“说真的，我不信你真能炼出什么大东西。但……你要真搞出来一个觉醒魔力的配方，到时候我错过了，我怕是得后悔一辈子。”
他把手伸进衣柜掏钱袋，边掏边笑：“所以啊，就当给我自己来次投资吧。”
“反正这两天我也不太想继续冥想了。我家派人送来信，劝我别再白费力气……说巫师这条路可能不适合我。”
凯恩走到柜子边，拿出藏好的一串钱袋和腰包，“你知道的，我现在不富裕…我还剩点钱，不能全部给你，但凑一凑十几银总是没问题的。”
凯恩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嘴角含着笑，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替自己找台阶。
林格低头看着那几个钱袋叮叮当当地落在桌上，沉默了一瞬，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他没发出声音，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多起伏，但那一抹浅笑却是从心底浮出的。
林格知道，凯恩其实根本不信他能炼出什么魔药。
在这座塔里，没人会真的指望一个连魔力都感应不到的失败者，能靠几本基础书和一套自制配方，就颠覆巫师界几百年来的知识体系。
可凯恩还是帮了。
不是因为配方，也不是因为药效，而是因为那份旧日的友情。
也许是帮林格完成遗愿，也许只是想在他真的走到尽头之前，让他做一次“试试看”的事。
林格明白这点——也正因为如此，他把这个朋友，哪怕只是原主的朋友，也当作了自己真正的朋友。
现在的林格，也不是“代替他活下去”，而是——继续他为数不多的、值得的羁绊。
林格收好草纸，拿起桌上那串沉甸甸的钱袋。
他没说什么感谢的话，也没有矫情地推辞，只是朝凯恩看了一眼，语气轻得像一句承诺，又像一句宣告：
“那我们就一起晋升。”
凯恩哼了一声，故作随意地挥了挥手：“谁跟你一起啊，我这是在投资懂不懂？要是赔了，我就去你坟前收利息。”
“好呀。”林格笑了一下，神情竟前所未有的轻松。
凯恩挠了挠头，忽然问：“话说回来，你准备在哪炼？你那小破房一开锅就得被巡察员赶出来吧。”
林格略一思索：“塔下的废旧杂物间，那里没人管，通风也足够。”
他顿了顿，抬眼补了一句：“你不是有那边的钥匙吗？”
凯恩眨了眨眼，表情像是突然被人揭了老底：“……你怎么知道我有？”
林格不动声色地答道：“你之前说的。你抱怨那个执事学徒整天跟幽灵一样盯着你，还说杂物间的备用钥匙你藏起来了。”
凯恩睁大眼盯着他，半晌才撇撇嘴：“啧，我果然话太多了。”
凯恩看着林格，目光里浮现出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像是狐疑，又像是……惊讶。
“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利落？”凯恩忽然咧嘴笑道，“以前你嘴比脑袋慢一拍，现在倒好，像换了个人。”
“可能是因为我终于想明白了。”林格不疾不徐地回答。
凯恩挑眉：“什么事想明白了？”
林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合上钱袋，收进怀里。
林格语气平静：“怎么活下去。”
房间里静了一瞬。
凯恩咂舌，像是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边转身边嘀咕：“啧，真是邪门……要不是看你眼神没泛绿光，我还真以为你被邪灵附身了。”
林格随口接话，笑着说：“邪灵可没那么差的眼光。”
凯恩笑出声来，声音轻松。
“明天中午？”凯恩边收拾东西边问。
“市集集合。”林格点头，转身推门而出。
雨还在下，湿凉的风从走廊另一端吹来，拂过林格的脸颊。他把斗篷裹紧了一点，却觉得心头某个角落，第一次，有了真正点燃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