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要笑着告别
木筷搁在碗沿，发出轻微的脆响。
陆守道望着眼前袅袅升起的热气，突然意识到，原来人生最后一顿饭和其他时候并没有多大区别。
他坐在主位，身侧是难得安静的星光。
狼人少女的银发用素绳松松挽起，褪去戎装后竟显出几分温婉。
江文韬和陆隐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都没有胃口吃饭。
瓷碗在桌面磕出清响。
江文韬的筷子始终未动，陆隐的碗里更是粒米未沾。
两人像两尊凝固的雕像，与这满桌热气腾腾的菜肴格格不入。
“隐，太好了，难得我们一起吃饭，你多吃点。”陆守道笑着，给陆隐夹菜。
喜欢悲剧的混蛋，最后都不忘撩拨一下女儿。
陆隐用饭碗接着，原本不带表情的脸有些破防。
“快过年了，军营的事务都安排好了吗？”陆守道问江文韬。
江文韬连忙回答：“都安排好了，将军放心。”
“可别再这么叫我了。”陆守道摇头道：“我早已向陛下上奏，辞去大将军职位，以后，长城一带的边防，就由你来负责了。”
江文韬愣在那里，这件事陆守道没跟他说，他有些猝不及防。
陆守道突然一声大喝：“江文韬！”
江文韬条件反射般挺直腰背：“在！”
“你是我正道宗唯一传人，从今以后，你要肩负起传播正道的责任！”
“是！”
大家都说，正道宗是镇国大将军无聊的游戏。
但在这最后一刻，江文韬却没有游戏心态，而是认真回答。
雪落得更急了，细碎的冰晶不断敲击窗纸，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轻轻叩门。
陆守道突然放下筷子，眼睛亮得出奇：“吃完这顿饭——”
他的声音带着孩童般的雀跃，“我要看最亮的烟火！”
“打最疯的雪仗！”
“堆个比房檐还高的雪人！”
手指划过夜空，仿佛已经看见星河璀璨。
“然后——”笑容忽然变得透明，“我就要死啦。”
死寂，连雪落的声音都消失了。
传说化神修士能预见自己的死期，可眼前这人分明修为尽失，但没有人怀疑他说的话。
江文韬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出青白。
陆隐猛地别过脸去，暗金瞳孔剧烈收缩，涌出的泪水一点点落在桌上。
但陆守道霸道的说道：“不准哭。”
“一个人死的时候，能和每一个他爱的和爱他的人告别，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幸福的事。”
“你们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都是一方强者，以后肩负着责任，像个小孩子一样哭，我能放心走吗？”
他转头看向星光，笑着问：“是吧，星光？”
星光点头，笑：“嗯。”
这是他们在做饭时约好的，陆守道要和她笑着告别。
不单是她，还有江文韬和陆隐。
系统看见这一幕不知道说什么，如果它是人，此时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相当诡异的画面，尤其是陆守道说这些话时，系统简直不寒而栗。
这家伙果然有病，系统想。
吃过饭，他们陪着陆守道去放烟花。
江文韬想去军营那边号召大家送大将军最后一程，但陆守道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你都安排好了，就不要随意改变大家的安排。”陆守道笑着说，“我不喜欢那么多人看着我死，就你们几个好了，所以江文韬，我给你最后一个命令是，在我死之前，你哪里都不准去。”
江文韬苦笑一声，只能答应。
法术在夜空炸开，变成了烟火。
五颜六色照亮了雪夜，陆守道静静抬头，看着漆黑的天被短暂的光替代。
他仰头望着天际逐渐聚拢的墨云，看着光在那里炸开，喉结在苍白皮肤下轻轻滚动：“真好看。”
这个世上，有很多是悲剧的代名词，烟花便是其中之一。
拼尽全力，以消失为代价，只为了炸开的那一瞬。
美的烟花，在各种各样的故事下，衬托得更加美好。
很符合陆守道的信条，不是吗？
原本他还想再去撩拨一下陆隐或者江文韬，想在死之前更多感受他们痛苦的模样，但这时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静静的看着。
看着烟花的光亮短暂的照亮夜空，照亮这片他镇守三十年的国土。
他想起来了，那时候的边塞黄沙漫天，连阳光都刺不透厚重的阴霾。
他刚踏入边塞，黑暗和风沙一起滚动，那是连太阳都万分恐惧的黑暗，他站在长城，眺望深渊，这里民不聊生，军备废弛，每日都活在被深渊袭扰的恐惧中。
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陆守道问星光：“我要一直待在这里，星光你也要吗？”
明明只是普通的询问，星光却急了眼，她趴在陆守道背上，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吸住，然后嗷呜一口咬他脑袋。
“老陆你在说什么呢？灵宠和主人永远都会在一起，绝对不会分开。”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永远呢？星光你好幼稚。”
“就是永远不会分开！”
“都说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可是化神啊，寿命比你长，到时候你老死了我都不会死。”
“混蛋老陆，咒我死是吧！”
“松口松口！！”
现在，先死的却是他。
“要是我死了，老陆你不准哭，你要开开心心的把我送走！”那时的星光小姐说。
“因为，我不想你悲伤。”
那时的星光与明月相依相偎，再深的夜色也无法将她们分离。如今黑暗散尽，明月却要先行陨落了。
陆守道开口：“星光。”
“嗯？”
“要开开心心的送我走，不要悲伤。”
“好。”
星光答应了。
即便在做饭的时候她哭成了泪人，即便心里万分不舍，但现在，此时此刻，她还是答应了。
烟火倒映着她的脸庞，银灰色的耳朵一抖一抖，双眸落下的时候，光正好落在她眼里。
夜晚的雪纷纷落下，他看见她的眼里仍然带着温暖的漩涡。
鼻子红红的，没有半分开朗的样子。
她抓住了他的手，很冰，很凉。
但她抓的很紧，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