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刀下的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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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血线收束

泰晤士河的晨雾裹挟着煤灰,将布莱克伍德宅邸的铸铁栅栏染成丧服般的灰黑。我摩挲着口袋里的琥珀纽扣,黄铜镶边在指腹留下冰冷的触感。看门人布满老人斑的手正将请柬撕成雪片:“夫人今日要试婚纱。“他镶金牙的冷笑在晨雾中闪烁,直到我亮出沾着墓土的那截银线——与莉莲裙摆刺绣完全相同的丝线在晨光中泛着尸蜡般的光泽。

宅邸西翼突然爆发的管风琴轰鸣震落屋檐冰凌。循着走调的《最后审判日》旋律,我绕过长满毒芹的玫瑰园,在酿酒坊的橡木桶后发现暗门。潮湿的石阶向下延伸,墙壁烛台的蜂蜡凝结成胎儿形状,烛泪在石缝间勾勒出船锚纹路。地窖铁门被推开时,发酵的葡萄酒香突然混入刺鼻的蜡菊气息——与威廉胸腔渗出的防腐液气味别无二致。

圆形大厅的烛光在穹顶汇聚成惨白的光柱。莉莲·布莱克伍德端坐在桃花心木宝座上,深绿绸裙的常春藤刺绣正在吸收墙面的潮气,银线纹路诡异地扭动着,宛如活过来的毒蛇。她脚边散落的靛蓝渡鸦羽毛根部系着银质铭牌,每个六芒星中央都嵌着米粒大小的蓝宝石,折射出的冷光在地面拼出未完成的船锚图案。

“探长先生比我想象的更有教养。“她抚过扶手上的船锚雕纹,指甲缝里的蓝宝石碎屑将烛光折射成星芒,“居然懂得从酿酒桶的暗格潜入。“她的目光扫过我肩头的蜘蛛网,那是穿越酒窖密道时粘上的,此刻正有只红眼蜘蛛顺着银线爬向我的领口。

我的视线掠过她身后的玻璃陈列柜。十二个水晶瓶里悬浮着胎儿心脏,每个器官都连着未剪断的脐带,末端银牌刻着不同贵族的姓氏。最右侧的瓶子底座压着张泛黄乐谱,威廉葬礼上管风琴师演奏的正是这首变调安魂曲。当我的影子掠过某个水晶瓶时,里面的心脏突然痉挛般抽搐,搅动防腐液形成微型漩涡。

“令尊的怀表走得可还准时?“我举起从药剂师密室找到的金壳怀表,表面裂痕恰好将六芒星剖成两半,“三年前河岸妓院的产婆临终前,曾盯着这块表的船锚纹章咽气。“秒针划过表盘上的霍华德家徽时,柜中所有心脏突然同步震颤,银质铭牌相互碰撞发出招魂铃般的脆响。

莉莲的笑意凝固在唇角。她起身时裙摆扫翻三足烛台,流淌的蜡油在地面绘出未完成的船锚图案,融化的蜂蜡中浮现金盏花粉的颗粒。当我抬脚碾碎最近处的水晶瓶时,她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笑,染着靛蓝的指尖扯开领口——锁骨处的六芒星烙印正渗出金盏花汁液般的脓液,在雪白肌肤上蜿蜒成泰晤士河的支流。

“你以为找到的是真相?“她将某颗蓝宝石按进墙面的凹槽,整面石墙应声翻转。防腐剂的刺鼻气味如潮水般涌来,二十具黑檀木棺呈放射状排列,每具棺盖都刻着与威廉解剖台相同的船锚纹章。最近的松木棺材里,道森爵士的尸身正在剧烈腐化,心脏位置的空洞插着把镶宝石的柳叶刀,刀刃上的“H“缩写正是霍华德家族的标记。

枪声在穹顶炸响的刹那,我扑向左侧科林斯石柱。子弹击碎远处的橡木棺盖,飞溅的木屑中飘出半张泛黄的货单——“孟买至利物浦,特殊医疗物资,收货人L.B.W“。莉莲手中的镀金手枪冒着青烟,枪柄镶嵌的蓝宝石与威廉甲床中的碎屑同源,扳机护圈上沾着的靛蓝颜料正在烛光下泛着磷火般的幽光。

“家父教会我,尸体比活人诚实。“她踩着满地玻璃碎碴逼近,裙裾扫过的地面留下蜿蜒的血痕,常春藤刺绣正在吸食这些血迹变得鲜红,“就像威廉的舌头,在被割下前吐露了所有秘密。“她的漆皮鞋跟突然踩中某根隐蔽的铜线,天花板应声降下铸铁牢笼。在笼柱合拢前的瞬间,我瞥见墙角蜷缩的守墓人,他缺失的右手食指正颤抖着指向酒窖深处的橡木酒桶。

铁笼刮擦地面的声响中混杂着细微的水流声。顺着守墓人指引的方向,我在印着霍华德船锚标志的酒桶夹层发现暗格。浸泡在波尔多红酒里的羊皮卷正在浮肿,莉莲与十二个贵族的血书契约清晰可辨:每月提供“纯净容器“,交换议会投票权。契约边缘的指纹印着金盏花粉,与停尸房管理员胃容物中的香料成分完全吻合。

爆炸震塌地窖西墙时,我正用烛台熔开铁锁。冲天的火光中,莉莲的狂笑与管风琴的嘶鸣纠缠在一起,走调的琴键迸发出垂死天鹅般的哀鸣。她立在倾颓的爱奥尼柱间,将最后瓶胎儿心脏的防腐液倾倒在契约上。火焰突然转为妖异的靛蓝色,将她的身影投射在残存的墙面上——那分明是挺着孕腹的剪影,腹腔位置跳动着船锚状的光斑,脐带状的阴影正连接着每个贵族的家族纹章。

当我拽着守墓人冲出地道时,整座宅邸正在火海中坍缩。晨雾被染成诡异的金红色,焦臭味中飘散着蜡菊的芬芳,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灰烬里播种死亡。在最后倒塌的东翼露台上,莉莲的绿裙摆如战旗般迎风招展,她将镶宝石手枪塞入口腔的姿势,与威廉陈尸解剖台的模样完美重合。子弹穿透后脑的瞬间,飞溅的脑浆在空中绘出微型的六芒星图案。

三天后,泰晤士河的驳船工在浮冰间打捞起烧焦的残骸。法医验尸时,从莉莲子宫取出的成型胎儿令手术刀都为之颤抖——死婴右手紧攥着蓝宝石碎片,与威廉指甲缝中的残片来自同一原石。当帕默用镊子试图剥离宝石时,婴儿突然睁开的瞳孔里,倒映着河岸剧院《德古拉》的褪色海报,那张1892年的宣传画上,吸血伯爵的披风正用同款靛蓝染料绘着船锚图案。

结案报告提交那日黄昏,我在码头仓库清点证物。残阳将货箱阴影拉长成棺木形状,某个未登记的檀木箱突然自动弹开。浸泡在琥珀色液体里的,是十二套崭新的婴儿襁褓,每件心口位置都用银线绣着六芒星,针脚间残留的蜡菊精油仍在散发芬芳。在箱底暗层,威廉的日记本安静地躺着,最后页夹着莉莲少女时代的肖像——画中人颈间的蓝宝石项链,此刻正在我的麂皮证物袋里渗出淡粉色液体,将天鹅绒内衬染成初生婴儿的肤色。

守夜人敲响十点的钟声时,我发现日记本封皮夹层有处不自然的隆起。手术刀划开小牛皮,褪色的信纸上赫然是道森爵士的笔迹:“给最爱的莉莲,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们的孩子应该已经完成第一次洗礼。“信纸边缘的茶渍勾勒出模糊的解剖台轮廓,而邮戳日期正是二十年前莉莲受洗日。窗外的浓雾中,渡鸦衔着蓝宝石碎片掠过新月,它的影子投在码头水面,恰似未完成的船锚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