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网络文学与互联网文学批评的诞生

（一）网络文学及其互联网批评

互联网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末的美国，20世纪90年代风靡全球。它将不同的计算机通过数字化信息技术手段联系起来，组成了一个世界范围内的庞大网络系统。作为一种传播媒介和载体，网络被视为继报纸、广播、电视之后人类社会的“第四媒体”，这种影响诚如尼葛洛·庞蒂所言：“计算不再只和计算机有关，它决定我们的生存。”[2]互联网时代最引人注目的文学现象当属网络文学的出现及迅速发展。汉语网络文学诞生于北美。1991年全球第一家中文电子周刊《华夏文摘》在美国诞生，同年，海外中文诗歌通讯网（chpoem-1@listserv.acsu.buffalo.edu）[3]的出现，可以看作是汉语原创网络文学的最初萌芽。1994年4月中国正式成为世界互联网签约国后，网络文学迅速挺进中国本土，经过20余年的发展，已成蔚为大观之势。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3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16年6月，中国网民规模达7.1亿，互联网普及率为51.7%，手机网民6.56亿，网络文学用户规模已达到3.08亿，网民中的文学使用率为46.6%[4]。可以说，网络文学已成为中国当代文学中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和新的文学增长点，产生了越来越广泛的影响。时至今日，互联网上庞大的文学创作群体、恒河沙数般的原创作品和数以亿计的读者受众，构成了中国特有的“网络文学现象”，甚至与好莱坞大片、日本动漫、韩剧一道，并称为当今世界的“四大文化奇观”。尽管对“什么是网络文学”尚存争议，对它的评价依然见仁见智，但谁都无法否认网络文学已然成为一种“巨存在”并有着不可限量的发展前景。

有了网络文学，就离不开网络文学批评或互联网批评。广义的网络文学批评，是指各类媒体上发表的针对网络文学现象、网络文学文本进行的评价和讨论；而狭义的网络文学批评则是专指网络在线对网络作家作品和网络文学现象的评论，这里我们侧重于后者论之。从载体上看，网络文学批评最重要的有两类，一类是出现于期刊、杂志、报纸等传统媒体上的针对网络文学的批评，批评主体主要为学院派以及一些报纸杂志的编辑、记者等，可以称为“线下批评”或“不在线批评”；另一类则是发表于互联网上的、专门针对网络文学的评价与议论，即“在线批评”，批评主体通常为关注和阅读文学作品的普通网民，当然也可以是那些网上发言的学院派研究者以及传统学人。后一种方式我们称其为互联网文学批评，它是伴随着网络文学的诞生而出现的一种文学批评新样式。当然，广义的互联网文学批评还应该包括那些发表在互联网上的对传统文学作家作品和其他现象的批评。不过由于互联网文学批评本就是随着网络文学的出现及繁荣而得到关注，其特征也更鲜明地体现于对网络文学的言说上，因此，这里仅就狭义层面的互联网文学批评而言，将那些以互联网为平台，并以网络文学为对象的批评，作为互联网批评的讨论对象。当然，为了更全面地厘清网络文学批评的历史脉络，我们在论及批评主体、批评成果、批评文本和批评观念变迁时，也会瞩目于“线下”的或曰广义的网络文学批评。

显然，较之此前的种种文学批评方式，互联网文学批评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依托于网络而出现。又由于其言说对象主要为网络文学，因此其特性、发展与互联网及网络文学的特性、发展息息相关。面对这样一种新的文学批评对象，已有的批评标准与批评方法似乎难以完全奏效。网络文学需要新的批评标准和评价方式，于是，互联网文学批评应运而生。与汉语网络文学最早流行于海外相适应，早期的互联网文学批评主要出现于那些海外文学网站，如新语丝、橄榄树等这些著名网站都有一些网络文学批评文章，作者则多为早期网络文学写手，如方舟子、图雅等。不过早期的互联网批评并不多见，且比较零散，内容多属于随感性的文字。但由于这些评论者基本都是网络文学亲历者，熟悉网络文学发展状况，他们留下的一些文章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如方舟子的《ACT的兴起》《ACT的繁荣》《ACT的衰败》《海外的中文电子刊物》等文章，都具有一定的网络文学批评史料价值。图雅的一些随笔杂文中也蕴含了一些对文学创作和作品的评价，可看作是早期网络文学批评的萌芽。

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文学网站开始大量出现于中国大陆。早期的文学网站一般设在诸如网易、雅虎等门户网站的免费空间里，也有“榕树下”等这样独立的文学网站开始在汉语原创文学领域崭露头角。此外，天涯、西祠胡同、西陆BBS等论坛的文学版块也异常火爆，聚集了大量的原创网络文学爱好者。1998年台湾网络文学作者蔡智恒《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的发表，直接推动了大陆网络文学创作热潮的出现。伴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和网络文学创作热，互联网上的文学批评开始大量出现，上述文学网站的论坛就成为发表网络文学批评文章的主要场所。如在“榕树下”的社区、天涯论坛、清韵书院的“文学评论”专栏、搜狐社区等空间，许多网络写手以及文学网民都发表了大量评论文字，互相交流、分享和探讨有关网络文学作品的观点与意见。在这一时期，吴过、元辰、邢育森、陈村等人的网络文学批评更为引人注目。吴过的杂感“乱弹网络文学”系列文章如《网络给文学带来了什么？》《网络写作的另一种意义》《网络：文学的双刃剑》等，元辰的《网络文学之我见》，邢育森的《我看网络文学》《网络原创文学的宗旨是什么》等，陈村为“网络之星丛书”所作的序言等，追踪早期网络文学的发展状况，探讨网络文学中的问题，是研究早期网络文学批评的珍贵材料。吴过还曾对宁财神、邢育森、李寻欢、安妮宝贝等早期知名网络文学作者进行过专访。陈村则以传统作家的身份进入网络，在“榕树下”网站主持“躺着读书”论坛，并在“风言风语”栏目中发表了一系列点评网络文学作品的文章，产生了很大影响。当然，早期的大量评论文字还出现于这些文学版块的回复区、跟帖区。读者在作品下方的“我来说两句”等对话框中，可以直接表达对作品的看法，读者与读者、读者与作者之间也可以直接交流，看帖、跟帖、回帖成为网友们最热衷的网络行为之一。尽管这些即兴帖子通常字数很少，缺乏专业性，但由于数量庞大，参与人数众多，依然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极大地扩大了网络文学知名度，推动了网络文学的发展，并且这些帖子中也不乏一些有真知灼见的文字。

作为一种新的批评样式，这种在互联网上由网民们进行的文学批评活动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参与，也引起了文学批评界的注意。2001年6月，北京市文联研究部主办、《中国青年·数字青年》周刊协办的“网络批评、媒体批评与主流批评”研讨会召开，“网络批评”这一概念由此被批评界提出。有专家将当代文学批评从批评主体上进行分类，分为学院派批评、媒体批评和网络在线批评，其后这种将当代文学批评“一分为三”的做法一直延续下来。2009年，评论家白烨在《文学批评的新境遇与新挑战》一文中，再次总结了当下文学批评的结构类型，认为主要有“以传统形态的批评家为主体的专业批评、以媒体业者及媒体文章为主角的媒体批评、以网络作者尤其是博客文章为主干的网络批评”这三种类型的批评[5]。尽管“网络批评”这一名称可能包含歧义——因为网络本身即是一种媒体，因此这种分类可能并不严谨——但至少说明，互联网文学批评已被视为当代文学批评一股重要力量而得到肯定。

（二）文学批评的网络形态

目前，网络文学批评的主要阵地是各类文学网站，它们为在线批评提供了技术平台与空间。当然，一些论坛、BBS的文学版块和个人博客也有互联网文学批评的踪迹，但较之前者数量不多。通常，读者可以在某部网络文学作品下面的评论区直接跟帖发表评论，也可以在网站的论坛区对某一作品发布看法，例如起点中文网就设有论坛区供大家交流。晋江文学城也有专门的评论区，还评选出一些活力评论员以鼓励网友进行评论。一些网站还有“书友推荐榜”“专家推荐榜”等引导读者阅读，读者可以通过打赏、投推荐票等方式表达对作品的关注与支持。这其中，跟帖是互联网批评最常见的一种形式。根据字数长短，跟帖批评可以分为短评和长评。短则寥寥数字，甚至只有一个字或一个表情，长则可以数百字或几千字甚至上万字。当然还有视频类型的评论，如一些针对文艺作品的网络恶搞、动漫视频式评价等。从内容上看，互联网批评既有对所阅读网络作品或相关文学现象的评论，同时也有一些与作品并无关联、实际意义不大的随意性文字。对于文学批评来说，前者更富有意义与价值。

从结构体式看，互联网文学批评有即兴式短评、体悟式点评和鉴赏式长评等几种。

即兴式短评是指那些读者对所阅读之作品发表的即时性的、简短的感受，常常只有几字甚至一字，如“好”“很好”“顶”“赞”“不错”“再接再厉”等，又或者干脆以表情符号代之。由于简短，这种评论很少对文章内容进行具体分析，而只是表达读者对作品的第一印象和直观感受，与传统意义上讲究逻辑、讲究方法的文学批评相去甚远。在此不妨以网络热门小说《琅琊榜》的评论为例。这是一部原载于起点中文网的小说，文后已有跟帖几千条。以下为来自百度贴吧中评网络小说《苗疆盅事》（小说作者为南无袈裟理科佛，网友称他为“小佛”）的一些评论：

[网友一]：第一个是小美，是陆左的店员，喜欢着他，不过由于陆左初期的实力不强，导致小美的逝去，所以排除了。

[网友二]我这是闲得多无聊啊。下次去找找是不是有陆左。

[网友三]突然好伤感，因为他们并不算是反面人物，如果他们是猪脚（主角的网络用语），以他们的角度写，左道真的就完全是正派吗？哎，就这么死了！

[网友四]至今为止，快把《苗疆蛊事》看完了，也就剩下最后的几百页，到这里也感到作者的想象力非常不错，文笔也是很好的，在里面构造了很多鲜活的人物，印象很深，因为并没有在文章里提出他们到底什么样子，我们也只能想象，一万个人眼里曹操，这是我的心里想象的他们的样子，不喜勿喷。

[网友五]这小说看得令贫道发狂，忽然想起，平时经常网上玩PIA戏，不知吧里是否有志同道合之人，如有求大神找个时间一起玩。

[网友六]我是贵州苗族人，小佛写的部分情节就是我们这里，我们这里是有关于蛊的传说，但是没有小佛说的那么神，我听很多老辈人都说见过，现在也有很多这种关于蛊的流传，特别是布依族这个民族的人，反正我没见过，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们青苗（苗族有很多支系，我们支系是青苗）称蛊为药婆，翻译成汉语就是蛊。[6]

从中可见，这些即时性短评内容很少涉及具体小说文本，大部分只是读者直接的阅读感受与体验，一些言说甚至与小说并无关联。当然，这也是即时性短评的特点所在，它能够在相当程度上保留读者第一阅读感受，真实、鲜活、灵动，对网络小说在读者中的广泛流传意义重大。一部流行的网络小说通常离不开大量即时性短评的推荐。

体悟式的点评是读者在阅读作品后，对其中的某一部分又或者是对作品整体有所感悟而做出的简短评论。内容可以涉及作品风格、语言特色、思想内容等。较之即时性短评，体悟式点评文字稍多，评价内容更加具体，一些点评是即时性短评的沉淀，是读者对作品内容的直接感悟文字。好的体悟式点评能够以小见大，画龙点睛，简单却不失精彩，为理解作品提供独特的视角与思路。如：

充满激情和热血，文字很有感染力！前半部分生动精彩，但后半部分略显虚浮，整体不错，值得一看！

——起点中文网白玖禾评《斗破苍穹》

面对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没有物质保障的婚姻也许就会丧失掉爱情原本的味道。但是哪怕是变了味的爱情，最起码还是叫作爱情的，或许曾经叫作爱情，有了爱，还怕什么，有爱的过程就足够，结果是怎么，外界影响的因素太多，谁也掌控不了，所以，有勇气裸婚，就应该更加有勇气经营婚姻。

——红袖添香网红尾巴鱼评小说《裸婚》

相比较桂圆的其他文章，我喜欢这部胜于其他任何作品。亲情、友情、爱情，有些人经历过欺骗、伤害，便不再相信它们；可是总还是有人，即便经历过欺骗、伤害，却依然坚信它们的美好和存在。PS：太史和容楚之间的爱情堪称完美！相互间的信任，相互间的默默付出，都不需要用过多的语言。很喜欢“你是我的无与伦比”那章。

——潇湘书院网友菡萏julia评小说《凤倾天阑》

上述这些点评尽管简短，却是网友阅读后的切身感慨、体悟，尤显真诚、宝贵。它们有时甚至超出对作品内容本身的评价，而是扩展到读者对社会、人生的感念，常显准确而精彩。正因如此，也有学者将此种点评方式与中国古代诸如金圣叹小说点评的传统联系起来，认为这是传统“神韵批评的复活”[7]。

鉴赏式的长评是指那些针对作品思想内涵、人物形象、语言特色、审美价值等，发表的相对较为系统、细致的阐述，字数常有几百字、几千字甚或上万字。这样的评论通常是读者阅读作品后较为全面的一种言说，对于理解作品有一定的帮助。某种意义上说，长评的多少也是一部网络作品是否有足够关注度的标志之一，因此文学网站和作者往往特别注重网友的长评。相当多网站设有专门的作品长评区，作者通常对长评会有专门的回复。下面是一段来自晋江文学城网友对十四小说《三千鸦杀》的评论：

十四的文字并不华丽，设定也往往不够庞大，情节还经常很简单，如果精简成内容提要，往往就是一个特简单特狗血特俗套的故事。可是在十四的笔下，却总有那么几个很生动的人物，将这种特简单特白特狗血特俗套的故事变得特别好看。

小说本身是通过人物、情节和环境的描写来反映生活的文学体裁。有血有肉，生动感人的人物形象是其中的基础所在，是作者与读者交流的媒介，而情节的构架一定要建立在准确把握人物性格的基础上，并且为人物的塑造服务，如此才能合理，才能让这些人物活起来。十四在人物塑造这一点上，就做得非常到位。例如《三千鸦杀》里面的男主九云，或者说是公子齐。这个人物性格鲜明，情感真挚细腻坚持，形象丰满立体而真实……

从女主视角望出去，凡是拉远的镜头，九云就一直慵懒着、悠然着，看似对什么都不经心，也不在意，牢牢带着他那张花花公子的面具。换到近镜头，他却用非常包容、非常关注的态度对待女主。女主的秘密一直隐藏得很好，连昔日的恋人都对面不相识，整个香取山上，除了这个深不见底的傅九云，没有第二个人认真关注过女主。这种奇怪的关注和包容，其原因究竟是九云发现了女主的秘密，还是其他的什么？他表现出来的这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让这个人变得更加神秘莫测，让女主害怕，恐慌，不停地防备和逃避。

从九云的视角看女主，他则是一直在等待，慢条斯理，用他的多情，他的冷淡，他的拥抱，他的追逐，他的吻，他温热的手，他的笑，他的画……

十四在这一系列的冲突中，充分利用九云和女主之间的各种互动，一层一层揭开九云的面纱，多角度多层次揭示人物性格特点，从多情强大，到温柔深情，再到包容坚持，最后，是可为爱而生，为爱而死，从而将这个人物完整的展现在读者面前。可以说，九云这个人物，完美地诠释了一个最佳男主的形象，在平凡的情节中，展现出了不平凡的特质，不但将女主深深感动，也把读者深深感动了。而这个鲜明的人物形象，放在这样的环境和事件下，他的所作所为所想都合乎性格特点，事情发生发展，都围绕人物的性格而定，也就推动了情节的顺利进行。试想，若无九云的深情，像那旧情人一般，轻易放弃，怎会有女主最后的倾心相爱？若无九云无怨无悔地为爱而死，怎会有女主终于放下仇恨，与他最终得以携手？而这样的情节，反过来又揭示了人物性格，相辅相成，最终成就了一个光彩夺目的人物形象，也成就了一篇感人至深的文字。

虽然狗血，奈何情深。

——晋江文学城网友三六《从互动中体现性格——评〈三千鸦杀〉》

这段文字引用时有所删节，原文近4000字，试图从人物互动的角度说明小说《三千鸦杀》怎样描写性格，尽管语言仍颇显随意，却能贴近文本，言辞恳切，有助于读者进一步了解《三千鸦杀》的艺术技巧和价值。尽管较之以上两种批评，这样的评论在互联网文学评论中数目不占优势，但却有着对作品更为深入甚至专业的解读，是网络文学在线批评的“重头戏”。

（三）网络文学批评的特征

互联网的出现以及快速发展，预示着一种新的媒介批评时代的到来。互联网文学批评也由于其与网络的密切关系，显示出与传统文学批评相异的特点。对于这种新兴的文学批评方式而言，互联网既是其得以发生的技术前提，也是其产生的文化背景，因此，那些独特的品性都与互联网息息相关。不过，本质上，依托互联网的在线文学批评仍属于文学批评的范畴，与传统文学批评又有相通之处，体现出技术性与人文审美性结合的特点，这与网络文学自身的特性是一致的，或者说是由它的批评对象所限定的。

第一，批评主体大众化。互联网在线文学批评依托于虚拟的网络世界，而网络世界最大的特点就是自由。这里，用户只要拥有最基本的电脑操作技能，就可以穿梭于各大网站，与其他用户便捷地进行信息交流。网络世界的自由还体现在用户的匿名性上。上网者完全可以用一个与真实姓名不同的虚假身份在网络世界漫游。这一特点对于互联网文学批评而言，意味着任何对网络文学感兴趣、愿意对网络作品发表看法的网民都可以自由地进行评价活动，而不用受身份、地位等诸种因素的限制。因此，较之传统文学评论只有少数精英人士才能参与的状况，互联网文学批评的一大特征即是大大降低了批评的门槛，并且其参与者绝大多数并非专业的文学评论者，而只是关注或爱好文学的普通网民。他们一般不具备专业的文学理论知识，大多依据自己的喜好表达对网络文学的看法。这一方面极大地扩大了批评主体的范围，壮大了文学批评队伍；另一方面也使互联网文学批评呈现出无权威、无中心、众声喧哗的状态。

第二，批评语言通俗化。由于互联网文学批评大大降低了批评门槛，各类人等均可参与其中，导致其批评用语较之传统文学批评出现了较大变化。我们看到，网络批评很少有专业化的理论术语，批评文本也并不注重谋篇布局、引经据典，其意图仅在于即兴表达阅读感受，有时甚至只是借助网络宣泄某种情感，而并非对作品进行系统化的阐释与评论。作为网民的大众化言说方式，通俗化和大众化已成为互联网批评的语言特征。例如，大量的互联网文学批评只有“好”“很好”“棒”“棒极了”“无聊”“很差”等一个字或几个字。有的根本没有文字，而只有笑脸、竖大拇指等简单的表情符号。即使是那些几千字的长评文章，其语言也通常是口语化而非书面化的。互联网文学批评语言的随意性特征，有助于克服传统文学批评过于深奥、晦涩、远离大众的问题，使普通观众既能成为批评主体，同时也使互联网文学批评能为他们所阅读。但另一方面，通俗化的语言却也削减了批评的理性、客观与深度。由于没有编辑把关，大多网络批评都是即时发表，说过撂过，不负文责，致使一些夸张、恶搞、无厘头的文字大量出现于互联网评论中，甚至出现语病、错别字、常识错误等问题，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文学批评的科学性与公信力。

第三，批评过程交互化。传播迅速的互联网打破了时空限制，能使不同地域的用户方便、快捷地实现双向乃至多向信息交流。这是数字化技术带来的信息传播的革命性变化，也是互联网媒介较之传统媒介的一个主要特征。互联网文学批评充分发挥了网络传播的这一优势，实现了批评过程的交互化。传统文学批评的成果一般发表于期刊、报纸、书籍之中，从写作、投递、编辑审稿、印刷至最终与读者见面，通常有一个较长的周期。作家与评论者之间、评论者与评论者之间很难做到即时性交流，因此，传统的文学评论一般很难参与到作家的创作过程中并产生影响。但互联网文学批评不同，网络文学创作中最常见的一种情况是：一边是作者边写边发，即续更，另一边是读者阅读后马上在文末发表意见和看法，并即时与作者和其他网民分享。有时，读者甚至可以为作品建言献策，建议作者如何安排故事情节或塑造人物，作者则可以根据读者反馈继续日后的创作。互联网文学批评就这样直接参与了网络作品的创作过程。那些优秀的评论往往能够推动故事发展进程，为作者的创作指明路径。不仅作者与读者之间实现了互动，评论者与评论者之间也可以方便地交流，他们可以就某一作品或作品的某一方面展开讨论，形成话题，一个话题甚至有成千上万条回复，参与人数也不受限制，一个有效的话题讨论非常有助于读者加深对作品的理解。

第四，价值立场多元化。传统的文学评论的评价标准主要是依据传统的精英文学、高雅文学建立起来的，要求评论者遵照历史惯例建立起来的逻辑原点和评价标准，秉持客观、公正的立场，以严谨的表达方式对作家、作品乃至某一文学现象进行细致的理性分析，对作品的思想性与艺术性做出好坏优劣的价值判断。相较而言，网络文学批评多属于自发式的评论，参与者往往依据自身的主观喜好评价作品的好坏，并不刻意追求逻辑的严密、思路的清晰，批评语言也多口语化。因此，到目前为止，互联网文学批评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公认的评判标准，而是呈现出多元化特性。价值立场的多元化无疑有利于打破传统文学批评的精英立场，去除所谓的权威话语对文学批评的垄断地位，使批评更加自由，更加贴近大众。不过，观念的持论不一和表达上的“众声喧哗”，也可能使网络文学批评面临价值失衡的难题。可以看到，互联网批评中，既有一部分读者能以相对认真、负责的态度评价文学作品，却也不乏一些随意指责、攻击谩骂的帖子，使批评失去了应有的意义，偏离了批评的正确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