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7章 高乾的密谋
元修继续和独孤信等边吃边高谈阔论,气氛依旧热烈,一直到元修有了困意……
与此同时,洛阳城另一端,司空府内,气氛却远没有那么轻松。
宫中变故——独孤信被召入宫,委以宿卫重任;斛斯椿、王思政、元宝炬与皇帝密谈许久——这些消息被高乾宫中内线如实报告,消息如巨石投湖在高乾心中激起千层浪。
他一时无法完全猜透皇帝真实意图,也不知斛斯椿那边为何突然转向,甚至不惜交出禁军指挥权。
但他敏锐意识到,情况正在变化。
正如高欢临行前反复叮嘱,这位年轻新帝,绝非表面那般懦弱无能,心中定有丘壑,绝非甘于傀儡的废材!
此刻,高乾紧急召集心腹幕僚,包括勇冠三军的弟弟高敖曹,以及足智多谋的程贺等人,在书房密议。
“诸位,”高乾揉着疲惫眉心,声音低沉,“宫中之事,想必已知晓。斛斯椿那老狐狸突然转向,将部分禁军指挥权交予陛下,此事必有蹊跷。眼下高欢远征,洛阳局势微妙,我等该如何应对?”
“司空大人,”一位谋士率先开口,“依属下看,斛斯椿此举,定与那皇帝有所利益交换,以他精明,不可能轻易交付职权。”
“哼!”高敖曹闻言,发出一声不屑冷哼,“凭斛斯这老狗,能翻起什么水花?”
另一谋士劝道:
“司空大人,无论斛斯椿意欲何为,他做出如此大让步,分权禁军,必然有求于陛下。这恰恰说明,陛下并非甘当傀儡。我等或许可以……”
“等一下!”一个沉稳声音打断众人议论。
说话的是程贺,字敏行,高乾最为倚重谋士之一。
年纪不大,目光深邃,神态沉稳。
程贺起身,对高乾拱手:“主公,诸位同僚。今日军报传来,高欢度过黄河整军,以忠义为由,斩杀都督桥宁、张子期。此二人,皆当年随尔朱氏的起兵旧将。”
众人闻言一惊,皆意识此消息背后含义。
程贺继续分析:
“斛斯椿亦尔朱旧部,高欢此举,名为整肃,实则敲山震虎。斛斯椿定然感受到杀身之祸,惶惶不可终日。故而,他才会不顾一切投靠陛下,寻求庇护,甚至不惜铤而走险,欲借陛下之手,除去高欢这心腹大患!这,恐才是斛斯椿突然转变态度的真正原因!”
高乾与高敖曹对视一眼,皆觉程贺分析鞭辟入里,极有道理。
高敖曹脾气火爆,当即道:
“兄长!既然如此,还等什么?高欢不在,洛阳就是我们的天下!斛斯椿那老狗,首鼠两端,留着也是祸害!不如趁此机会,我带兵直接拿下禁军,把皇帝牢牢控在手里!我看谁还敢跟我们作对?!”
“不可!”立刻有谋士反对,“高将军此言差矣!太过激进!一来,斛斯椿虽不足惧,但强行夺取,难免动荡。二来,高欢虽远,威望仍在,我等若趁机夺权,岂非显露野心?将来高欢班师回朝,如何交代?”
“那也不能坐视斛斯椿与皇帝勾结啊!”高敖曹不满。
一时间,书房内争论不休。
高乾将目光再次投向程贺:“敏行,你有何高见?”
程贺轻捋颔下短须,不疾不徐:
“主公,诸位所言皆有理。但需看清核心矛盾。目前是:皇帝欲借斛斯椿对抗高欢,而斛斯椿为求自保,不得不向皇帝输诚。这恰证,陛下并非庸碌之辈,有自己想法手段。”
“诚然,如高将军所言,若趁机发难,拿下斛斯椿,确可完全掌控天子。但弊端亦明显。”
“其一,如方才同僚所言,此举彻底得罪高欢,并予天下诸侯‘名为辅政,实为篡逆’口实。将来咱们高家若与高欢或他势力反目,对方只需打出‘清君侧’旗号,我等便在道义上落入下风。”
“其二,这位陛下,既非草包,便有利用价值。昔有高欢压制,能力无从施展。如今敢与斛斯椿合作,说明渴望权力,也懂权衡。天子毕竟名正言顺。若能善加利用,将天子权威为我所用,岂不比单纯囚禁更好?”
高乾、高敖曹连连点头,周围谋士亦示意程贺继续。
程贺续道:
“主公,高欢有今日之势,离不开我高氏一族在河北鼎力支持。虽我高家亦获利,然与高欢所得相比,仍有差距。如今高欢位极人臣,总揽朝政,而主公您虽位列三公,却仍居其下。属下以为,正好可利用眼下局面,借助这位急寻外援的天子,为我高家谋取更大权力与更高地位!”
“哦?”高乾来了兴趣,“如何利用?”
“可试探陛下诚意与胆量。”
程贺眼中闪过精光,“比如,他是否敢授予主公您更高职位?太傅如何?与高欢平起平坐,甚至名义上更为尊崇!”
“太傅?!”高敖曹眼睛一亮,“好主意!兄长若为太傅,看高欢还敢那么嚣张!”
程贺接着道:
“若陛下真敢下旨加封,属下建议您先勿接受。而是立修书信,派人告知高欢,表明此乃陛下强加,非您本意,以此试探高欢反应,将‘索要高位’之锅,稳稳甩给陛下。如此,既探明陛下底线,又避免与高欢立时撕破脸。”
“妙啊!”高敖曹抚掌大赞,“敏行此计,一箭双雕!”
程贺继续:
“若陛下真敢给,则说明他确有拉拢主公以制衡高欢之心,有利用价值。我等不妨在某些事上,稍向他倾斜,给予支持,既获实际好处,又能牵制高欢,避免其一家独大。此于我高家最为有利。”
“那若是陛下不敢给,或推三阻四呢?”高乾问。
“若陛下不敢,”程贺眼中寒光一闪,“则说明他胆怯懦弱,无甚宏图。如此,想借他对抗高欢便毫无胜算。属下建议,届时便依高将军之意,果断出手,拿下斛斯椿,彻底掌控洛阳,将这位有名无实天子牢牢控在手中,再交予高欢。与其让一个想利用我们却又不敢付出代价的皇帝碍事,不如让高欢继续控制他,于我等反更有利。”
“好!”高乾听完分析,豁然开朗,“敏行此计,甚合我意!既探虚实,又能分化拉拢,还能规避风险!就依你所言!”
他又问:“那明日早朝,该如何试探?”
程贺胸有成竹:“主公,您父亲当年在刘灵助祸乱冀幽时不幸去世,至今您尚未为其守丧尽孝。明日早朝,主公不妨以此为由,上表请辞,请求回乡丁忧守制。”
“此举一出,便看陛下如何反应。若他极力挽留,主公便可顺势推脱,言‘臣才疏学浅,恐难堪重任,朝中大事,还需陛下多与高欢商议,有臣无臣,皆无大碍’云云,将球踢回给陛下。”
“若陛下不明深意,真准了丁忧之请,”程贺顿了顿,语气转冷,“则说明他要么愚钝不堪,要么根本不看重主公,不敢借主公之力制衡高欢。如此,无需再犹豫,当机立断,依方才所议,由高将军动手,彻底掌控局面!”
“但若陛下不仅不准丁忧,反而为挽留主公,许以高官厚禄,例如太傅之位……”
程贺微笑道,“那便说明,这位陛下确有胆识,亦有与我等合作诚意。届时,我等便可顺水推舟,与他虚与委蛇,一边向高欢表忠心,一边从陛下这里捞取更多好处!”
“高!实在是高!”
高敖曹听得眉飞色舞,连连称赞,“兄长,就这么办!明日就去丁忧!看那小子怎么接招!”周围谋士亦纷纷点头,对程贺这条环环相扣、步步为营之计表示叹服。
高乾沉吟片刻,终下决心,用力一拍桌案:
“好!就依敏行之计!明日早朝,我便上表丁忧,先探一探这位陛下的深浅!”
司空府书房内,灯火通明,一场针对新皇的精心试探,已然准备就绪。
昨夜,元修睡得格外香甜。
虽身边伺候不再是轻手轻脚的内侍宫娥,而是一群粗手笨脚、端水都可能洒的“丘八”武士,但他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安宁。
与独孤信那番推心置腹长谈,以及成功在其心中埋下忠诚种子,让他感觉自己终于在这混乱时代,迈出了坚实一步。
这是他穿越以来,睡得最舒坦的一夜。
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暖意洒在龙榻上。
元修缓缓睁眼,只觉神清气爽。
独孤义、贺拔威等人已守在门外,见皇帝醒来,连忙笨手笨脚上前,欲伺候梳洗。
拿着毛巾的手势僵硬,倒水动作亦小心翼翼,生怕弄错规矩。
元修看着他们紧张认真的样子,心中好笑,摆手:“不必了,朕自己来。”
他麻利起身,自己打水洗漱,整理内务——这些前世习惯之事,此刻做来竟有别样轻松。
然后,在独孤义等人略显惊讶目光中,自己穿戴好那身繁复的十二章纹朝服。
令人意外的是,元修今天直接推了象征天子威仪的黄钺大撵,只带独孤信等寥寥数人,迈着轻松步子,如散步般,溜达着走向太极殿。
阳光洒在他年轻脸庞上,映出一股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自信从容。
而此刻,朝堂之上,一场精心策划的试探,正悄然等待着这位刚刚睡了个好觉的皇帝。
新的一天,新的挑战,已然拉开序幕。
太极殿内,百官肃立。
当元修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时,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往日,皇帝陛下总被一群穿着各色服饰、脚步轻碎的内侍宫娥簇拥着,如众星捧月般登上御座。
但今日,跟在他身后的,却是一队身披甲胄、手按刀柄的彪悍武士!
这些武士显然对宫廷礼仪一窍不通,站位歪扭,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与庄严肃穆的朝堂格格不入。
更让百官瞠目结舌的是,连宣布“上朝”、引导行礼的内侍官,也换成了一个穿着不太合身官服、嗓门粗大的军汉!
那军汉显然临时抓来充数,喊出的“上朝”二字,带着一股浓浓的沙场吼杀之气,引得不少官员暗自皱眉,面露鄙夷。
御座之上,元修倒是神态自若,仿佛对这混乱视而不见。
坦然落座,目光平静扫过阶下百官。
但高乾却不能视而不见。
身为司空,位列三公,他不仅是朝廷重臣,更负匡正君非、辅佐朝政之责。
眼前景象,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皇帝身边连个像样内侍都无,朝会仪式搞得如军营点卯,成何体统?!
高乾眉头紧锁,强压惊疑与不满,上前一步,对御座上元修深深一躬,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陛下!臣斗胆敢问,您身边内侍何在?宫中宿卫何以如此安排?此乃朝会重地,岂容如此儿戏!”
说罢,猛地转身,凌厉目光扫向武将班列前排的斛斯椿与王思政,语气更严厉:
“斛斯都督!王将军!尔等一人总领洛阳军事,一人执掌宫廷卫戍!陛下安危、朝廷体面,皆系于尔等之手!如今朝堂之上竟是这般景象,成何体统?!尔等如何办事?!”
高乾的声音在空旷大殿回荡,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责备。
斛斯椿和王思政被这劈头盖脸一顿训斥,顿时闹个大红脸。
心里也是叫苦不迭:‘我的陛下哎!您倒是真够可以的!昨晚是答应帮您除高欢,可您这也太心急了吧?!连个过渡都没,直接把宫里人全换了?就算要换,好歹等找好合适人再说啊!现在好了,被高乾这老狐狸抓个正着,这让我们如何回答?!’
两人交换无奈眼神,一时间都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解释。
就在这时,御座上的元修却轻笑一声,打破了尴尬沉默。
抬手示意高乾息怒,语气温和:“呵呵,司空不必动怒,更莫责怪斛斯爱卿与王将军。此事……事出有因啊。”
元修脸上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叹气道:
“是这样,昨日宫中一名内侍突发恶疾,朕急宣太医诊治。谁知太医言,此病乃恶性时疫,传染性极强!哎呀,朕当时可是吓坏了!为诸位爱卿及朕自身安危着想,朕当即下令,将宫中所有可能接触病源之内侍宫人,暂时隔离安置。这才临时抽调些军士维持秩序。司空放心,朕已传旨,今日李冲的二公子李休纂便会入宫,接管宫中事务,一切很快会恢复如常。”
元修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与“无奈”。
然,高乾听着这蹩脚“时疫”理由,心中却是一阵冷笑:‘你小子,动作倒快,也算雷厉风行!就是这理由实在蹩脚。’
他面上不动声色,再次躬身:
“原来如此,是臣鲁莽了。陛下圣明,防患于未然,实乃社稷之福。”
心里却暗自盘算:‘好!既然你敢如此大刀阔斧清洗宫廷,也算有几分胆色。就让老夫看看,接下来我这丁忧试探,你敢不敢接招?敢不敢,真正当一次这大魏的天子?’
朝堂之上,短暂插曲过后,气氛重归肃穆。
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今天的朝会,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一股无形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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