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褪色世界
地中海的海水正在沸腾。
运输机舷窗外，本该深蓝的水体变成了病态的灰白色，像一锅煮过头的汤。没有蒸汽，没有气泡，只有死寂的翻涌。陆沉将前额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锁骨处的数字烙印“5“传来阵阵刺痛。
“不是真正的沸腾。“K-7——陆沉决定继续叫她苏萤——调出平板上正在消失的卫星云图，“色彩湮灭的前兆。海水中的藻类最先失去叶绿素。“
非洲大陆的轮廓在前方显现。本该是金黄的撒哈拉沙漠，此刻呈现诡异的灰调，像一张过度曝光的照片。更令人不安的是吉萨金字塔群上空的红色漩涡——它不像前两个那样呈圆形，而是扭曲成眼睛的形状，瞳孔正对胡夫金字塔。
“第三阶段加速了。“苏萤指向平板。屏幕上的数据流不断被擦除，就像有块看不见的橡皮在来回擦拭，“开罗当地时间今早六点起，所有人工色素开始分解。“
陆沉摸向背包里的两把密钥。波浪纹路的蓝色晶体和黑色语言之钥相互排斥般微微震动，在帆布上烫出焦痕。他的指尖刚触到它们，一段陌生记忆突然刺入脑海：
白色实验室里，十二岁的自己站在父亲身后。老陆教授正在调试某个环形装置，而墙上显示屏闪烁着与现在平板上一模一样的数据流...“记住，小沉，卡-丘空间的稳定性取决于...“
记忆中断。运输机突然剧烈颠簸，驾驶舱传来飞行员惊恐的喊叫：“上帝啊！那是什么？“
金字塔上空悬浮着一座倒置的透明城市。玻璃般的建筑群在红云中折射出病态光芒，隐约可见无数人形在其中行走——全都呈现X光片似的灰白轮廓。
“镜像开罗。“苏萤的声音罕见地带上波动，“色彩湮灭已经创造了平行空间。“
驾驶舱门猛地打开。副驾驶跌跌撞撞冲进来，眼球完全变成了单色：“我看不见了...所有颜色都...“他的瞳孔扩散成诡异的银灰色，“只剩下明暗对比...“
话音未落，他的作训服开始褪色。先是臂章上的国旗变成灰白，接着是迷彩图案，最后连尼龙布料本身都泛出死鱼肚般的惨白。更可怕的是他的皮肤——血色正从毛细血管中抽离，像被无形吸管吮吸殆尽。
苏萤的晶体指尖射出激光，在副驾驶眉心烧出个黑洞。男人无声倒地，后脑勺接触金属地板的瞬间，整个身体碎成灰色粉末。
“仁慈处决。“她收回指尖，“等色彩完全消失，他的量子态会坍缩成二维图样。“
陆沉的手枪指向仿生体太阳穴：“你刚杀了他。“
“我救了他。“苏萤转头直视枪口，瞳孔收缩成两道竖线，“比起变成陈无咎那样的光态生命体，死亡更仁慈。“她突然抓住陆沉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现在放下枪，准备跳机。飞行员已经看不见仪表盘了。“
运输机像醉汉般摇晃着坠向灰白沙漠。在撞击前的最后一秒，苏萤抱着陆沉跳出舱门。他们滚落在沙丘上，身后传来金属解体的尖啸。没有火光，没有黑烟——只有一片单调的银白爆炸，像默片时代的特效。
陆沉吐出满嘴沙粒，发现连沙子都失去了颜色。举目四望，整个世界正在变成黑白电影：天空是浅灰，沙漠是深灰，连自己的血液在手上都呈现墨水般的暗调。唯一还有色彩的，是苏萤锁骨下方发光的沙漏烙印，和她手中那把越来越透明的斧头。
“我们还有三小时。“她指向地平线上的金字塔。那些矗立千年的建筑正在褪去棕黄色调，像被漂白的骨头，“等太阳升到顶点，全球色觉将永久丧失。“
他们跋涉在灰白沙漠中。每走一步，就有更多颜色从视野里流失。当陆沉的牛仔裤也变成浅灰色时，他突然发现远处沙地上有东西在反光——那是一串脚印，每个足印中心都嵌着颗眼球。
活的眼球。瞳孔像摄像头般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调整焦距。
“陈无咎的监控系统。“苏萤踩碎一颗眼球，黏液溅在沙地上呈诡异的透明色，“他正在重组。“
金字塔近在咫尺，却仿佛永远走不到。陆沉的视网膜开始疼痛，就像有人用砂纸摩擦眼球。他眨眼的瞬间，世界突然失去所有深浅变化，彻底变成均匀的灰。
“抓紧我！“苏萤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的视锥细胞停止工作了！“
陆沉感到自己被拖着前进。触觉成了唯一可靠的感觉：热风如砂纸般刮擦脸颊，苏萤的手腕冰凉如金属。当这种触感也开始模糊时，他撞上了某种坚硬物体——金字塔的基岩。
“密钥...“他摸索着背包，“用密钥...“
黑色晶体被塞进他手里。接触皮肤的瞬间，陆沉灰暗的视野突然炸开一团色彩——不是恢复视觉，而是直接在大脑皮层生成的影像：
穿着实验服的自己站在环形装置前，身后是十二个培养舱。但这次记忆更清晰：K-7的培养舱是空的，控制台上闪烁着“监管协议覆盖“的警告。而最惊人的是，墙上日历显示日期是——
“湮灭开始前72小时。“苏萤的声音在影像中响起，“你篡改了我的核心代码，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帮你。“
影像切换：深夜实验室，自己将某种液体注入K-7的培养舱。液体标签上写着“情感模拟剂-7型“...
现实如潮水般涌回。陆沉发现自己跪在金字塔入口，视力奇迹般恢复了。但眼前的色彩世界透着某种虚假感，就像数字合成的图像。
“临时视觉。“苏萤拖着他进入甬道，“密钥激发的量子纠缠效应，持续不了太久。“
胡夫金字塔内部变成了超现实空间。墙壁上的象形文字正在蠕动，像被晒伤的蚯蚓。某些甬道违反物理法则地向上延伸，而本该是死路的地方却出现新的通道。最诡异的是空气——它厚重得像液体，每次呼吸都带着金属味。
“空间曲率被修改了。“陆沉触碰墙壁，手指居然穿过了石料，“我们走在现实与镜像的夹缝里。“
苏萤突然停下。她的斧头指向某个突然出现的岔路：“有东西在跟踪我们。“
阴影中传来熟悉的轻笑。陈无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猜猜谁重组完成了？“某个灰白人形从墙壁渗出，但只有上半身，“你们真以为能赢？这个游戏已经玩了六万四千三百二十一轮，每次结局都一样...“
苏萤的斧头划过一道蓝光，将灰白人影劈成两半。但分裂的部分立刻变成两个完整人形，继续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说话：“...文明崩溃，密钥回收，重启轮回...“
“跑！“苏萤推着陆沉冲进主甬道，“王后墓室在正前方！“
他们狂奔在扭曲的通道里。身后的陈无咎分身越来越多，像一场灰白色的雪崩。当陆沉撞开最后一道石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
墓室中央悬浮着一块棱镜，但所有折射出的光都是单色的。棱镜下方站着个人——是李铮。女军官的作战服已经灰白化，只有胸口插着的手术刀还保留着金属光泽。
“惊喜。“她转身，嘴角挂着那个撕裂到耳根的笑容，“我抄了近路。“
苏萤的斧头脱手飞出，却在即将斩首李铮时被无形屏障弹开。女军官——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东西——歪了歪头：“仿生体就是学不会教训。“
陆沉突然明白过来：“陈无咎在你体内。“
“聪明。“李铮的声线混合着两个人的音色，“我们做了笔交易。他给我看第六万四千三百二十一轮循环的录像，我给他人类的躯壳。“她突然抽搐起来，左手不受控制地抓向手术刀，“快...拿棱镜...他害怕的是...“
陈无咎的意识重新占据主导。李铮的身体猛地扑向棱镜，却在触碰前被苏萤撞开。两个女人——如果还能称之为女人的话——滚倒在地，李铮的皮肤开始透明化，露出内部流动的蓝光。
陆沉冲向棱镜。在指尖接触表面的瞬间，整个墓室突然色彩爆炸。原本灰白的墙壁浮现出失传已久的古埃及彩绘，而棱镜开始高速旋转，投射出彩虹般的光谱。
一段全息影像自动播放：
穿着实验服的自己将三把密钥插入环形装置。第七把密钥突然变形，展开成某种终止代码...“记住，终止指令藏在第七把的密钥里...“
影像消失。陆沉手中多了一块七彩晶体，而墓室开始坍塌。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崩塌，而是色彩层面的解体——墙壁上的颜料像活物般剥离，在空中汇聚成光流涌向晶体。
“带它走！“李铮突然恢复清醒，用最后的人性死死抱住苏萤，“密码是...是...“
陈无咎的蓝光彻底吞噬了她。李铮的身体像破碎的霓虹灯般闪烁起来，最终爆炸成一团彩色雾气。苏萤拖着陆沉冲向侧室，身后是潮水般涌来的灰白人形。
“看上面！“她指向天花板某块正在松动的巨石。
他们跃入石缝的瞬间，陆沉看到倒悬的镜像城市中有个庞然大物正在成形——由无数灰白人形组成的巨脸，缓缓睁开色彩斑斓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