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釜底抽薪
士绍这番分析，看似合情合理，思路严谨，
却不知，已是掉入信息在传播途径中，关键要素的缺失，而引起的结果偏差。
桓方在讲述津市奔逃过程中，说自己及部曲受到贼人不死不休的追杀，
却未想起提及最先对自己一行人展开追杀，并喊出“桓四郎”的，是一群奴隶。
即周市等一众追出一段路程，便体力不支，而放弃追杀者；
而骑马追杀之人，则又是另外一伙人了，既交北一行豪强的部曲。
两帮人，追杀桓方的目的也不尽相同：
周市追杀桓方，是因昔日地位相当、家势相近的好友，
如今一人成了低贱下作，任人驱使的奴隶；
另一人，则成了高高在上，需要军将陪侍的上吏；
如此境遇反差，导致周市妒忌、不甘，进而心理扭曲，才做出欲要将桓方杀之而后快的决定；
交北豪强部曲追杀桓方，则完全是因主家不满士氏支持刺史，而把怒火转移至其姻亲桓方身上所致。
其跟士绍分析得出的龙编城中有内贼不内贼，毫无关系……
不过方向错了，但是答案却非完全错误，
津市和北部都尉的陷落，的确是因内外勾结导致。
至于龙编城中有无内贼……想必也是不缺的。
五年前士燮平定的交趾豪强叛乱，不就有封溪止氏、麊氏，望海陈氏、李氏等，
甚至龙编的周氏、胡氏、张氏，或为内应，或直接助兵者，也不少。
其余各县汉越豪强，或多或少，都有参与，或者观望，
没有表现出来的就更多了……
士燮不可能都清洗一遍。
因此听完士绍这一分析而来的结果，堂中一时静默无声。
在座者不是郡府长吏，就是太守家眷，于其中内情一清二楚。
若真有五年前曾参与叛乱，而未被太守察觉、清洗之人，趁太守兵力被牵制期间，与禁溪中那群叛逆，里应外合夺取津市、北部都尉，传递消息是有可能的。
因为战争的胜利、失败、僵持，可以透过后勤物资和兵员的调运提前得知。
如此，能提前得知士燮平定九真叛乱获胜，却被叛军拖在灭賊山这个情报的部门，就有仓曹、兵曹和漕曹。
诸曹主官毋须怀疑，他们是定然不会外泄的，因为这些位置，只有士燮亲信之人方能担任；
但诸曹下面的属吏，却不好说了，因为他们大多出自各大豪族。
古代受限于传播效率低下，导致知识珍贵，从而多掌握在世家豪族手中，
你想要做事，就得用有知识的人，用人，就避不开这些世家豪族。
从而导致情报外泄，也就说的通了。
“如此，当下最为紧要之事，便不是招募青壮，扩充郡兵，甚至不是遣兵北向，接应杨氏入助龙编了……”
长史程秉率反应很快，他在士绍将分析结果说出来之后，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是极，最为紧要之事，便是要找出这个内应之人，若不将郡中内应叛贼之人找出，再多兵士，也无济于事。”
他们都是精英，所有东西在脑子里转一下，就明白其中原委。
古今中外，任何时候身边潜伏有内鬼都是极可怕的，你的情况被敌人随时掌握，敌人直接追着你弱点打。
北部都尉所快速被破，就在眼前，他们可不想龙编城也步其后尘。
“然诸曹属吏数十人，非止出自郡城诸家，外县属吏也不在少数，如何查实？”
桓俊虽是好面之人，但也确实是做实事之人。
“为何要找出内应之人？”
士绍语出惊人，他让在座三人以一种奇怪目光看向士绍。
郡城出了内贼，不把内贼找出，倘若叛军真如推测般进攻郡城，与内贼里应外合，攻入郡城……
交趾岂不是彻底乱了，你士氏、桓氏一家都得完蛋。
这孩子前刻还智珠在握，侃侃而谈的发现两个经年老吏都未曾察觉的隐患，怎么一下子问出如此不智的问题。
士绍知道自己没有将意思表达清楚，解释道：
“找出内贼目的是守住郡城，守住郡城目的，是为护交趾安定……
既如此，只需釜底抽薪，直接将令交趾不安定因素消除，不就行了？”
呃……
众人一听，好有道理！
再稍微一想，不太对劲！
使得交趾不安因素，不就是不服朝廷州郡政令的豪强？
五年之前，士燮清洗了一波，却仍有逃脱隐藏下来没处理干净。
否则也不会在士燮外出这关键时期出来作妖。
那便又回到问题的起点，你要找出来他们，才能消除掉，
但士绍却说，毋须找出来，就把他消除掉，着实令人费解。
“阿豕既有对策，说出来便是，怎地在此扭捏作态，讨打不是？”
桓氏见儿子看到长史和父亲疑惑之色时，那压不住的嘴角，
作为母亲，哪还不知自家儿子又在卖弄，
心底有些生气，拿出了作为母亲的威严。
士绍对这个母亲还是有些畏惧的，便收起自己心中那点小得意说道：
“母亲莫要着恼，听我慢慢道来……”
“叛贼攻陷津市、北部都尉之事，既有内贼相应，那便是定然瞒之不住，
与其让内应放出，扰乱郡县，不若由郡府放出，以此为名，招募青壮，同时征召城中诸豪强部曲，以充军实。”
士绍如此一说，再结合他之前所言，众人便明白他所谓釜底抽薪是何意思。
所谓内应，最大作用便是于关键时刻传递消息，透露我方虚实；打开城门，引敌兵进城；制造混乱，使我方退守失据，
尽最大可能造成对己方有利，而敌方不利的条件。
但这些都需要人去做……
士绍的方法，便是不管内应是谁，我先把你能够做事的人手，掌握在我手里，你无人手可用，还能翻起多大浪花？
不说能彻底杜绝内应通敌，但也对其能起到的作用，做出极大限制。
如此做还有诸多好处，不但最大程度消除内应所带来的不利因素，
还省去找出内应需要花费的大量时间和人手，又能极大削弱豪强手中实力，增强郡府手中可调动兵力。
龙编城中十数家豪强手中部曲，少者十几人，多者几十上百人，这股势力，不可小觑。
况且反正不是都要招收青壮不是？各豪强手中部曲，可比新招募的青壮强多了。
不管是体质，还是厮杀、对敌经验方面，都是拿出来就能用。
桓氏、桓俊父女听后，纷纷点头：
如此说来，阿豕这招釜底抽薪，的确乃目前最为精妙绝伦的对策。
然则程秉却提出另一个因此计策而产生，不能忽视的根本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