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积水
漳州号。
临时隔离病房。
病房门口用掺了草木灰的生石灰画了一条线，将外界和烟雾缭绕的室内分割成两个世界。
外面是安全的现实。
里面是疑似‘宗教仪式’勾连的地狱。
水手和难民或是惊恐，或是担忧，站在远处，望向正在吞噬生命的地狱。
刘季来到船上，刚入病房内，就被艾草燃烧的烟雾呛得眼泪直流，视野模糊，只能大概看清地板上躺着人。
6个病人。
接到汇报时还只一个人，这才过去半个小时，病人就增加了5个。
疫情似乎很严重，但当务之急是，如果再没有新鲜空气，他这个好人都要被熏死了。
燃烧艾草，是驱散传播疾病的蚊虫的重要手段，也是这个时代人们认为可以驱散‘瘴气’的措施，就是做得有些太过夸张。
他快步来到窗边，将其打开窗户。
海风立刻灌入，解放了闷在面巾下的鼻子，也驱散了烟雾。
“你们都出去，给病人们足够的空气。”刘季弯下腰，蹲在病人身旁，正要伸手，却被一旁的船长洪海抢先一步。
刘季一把拍开洪海的手，命令道：“你也出去，马上把你的手洗洗，去问问这些人发病前呆在哪里，干过什么事？”
“之前在非洲，你生病也是我照顾的，不会有事的。”洪船长仍旧蹲在一旁，一边为病人翻身，一边说，“你问的我已经了解过，他们是在吃过饭后大概1个小时后开始呕吐的，还会一直拉稀，就这么一会儿人已经虚脱了。”
“你看，和你那个时候得的病好像不一样。”
“好像也不传染，和他们呆在一块的其他人都好好的，没有一点症状。”
病人终于露出真容，眼窝深陷，皮肤有些脱水后的干燥，煞白的脸上尽是痛苦之色，呻吟声极其微弱。
其他5人的症状也差不多。
好在他们都还没被呛死。
呕……
一个病人突然侧身，吐了一地黄色胆汁。
“卡洛斯修士，快送生石灰进来。”洪船长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句。
不一会儿，戴着乌鸦嘴面罩的耶稣会修士带着清扫工具进来，低声诵念一句‘上帝保佑’，才开始打扫。
“季，海，我觉得他们是体液失衡，需要通过放血排除腐败体液，然后喝点像树皮药水，祈祷主的庇佑。”
“别闹了，修士，以耶稣的名义，你真觉得你的治疗办法有用？”洪船长没有把修士的当真，也没有责怪对方。
此时的西方就兴这一套。
通过放血恢复体液平衡被当作一种万能疗法，广泛运用在各种办法。
或许正是用的人多了，样本数据足够大了，总有那么一两个幸运儿在接受放血治疗后能恢复健康，比如刘季。
尽管没有人有足够的证据说明，放血是否在康复过程中起到正面的作用，但这种成功，会成为一种模板，让后来者更容易接受这种疗法。
不过，洪船长更愿意相信修士说的最后那部分，【上帝的庇佑】。
修士耸耸肩，抓起一把石灰洒在呕吐物上，同时说：“无论如何，在有更好的治疗办法前，大家都只能这样做，好歹……至少吧，我个人觉得放血可以减轻他们的痛苦。”
“失血多了，晕过去了，自然就不痛苦了，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你说的没错，修士。”刘季随口说了一句，再次检查所有病人。
虽然不懂医术，但他能保证自己不会乱来，仅仅这一点，就比这个时代懂所谓医术的修士们靠谱。
病人们的手都还比较干净，衣服除了被吐脏的部分也是干干净净，都有按照要求注意个人卫生。
当前，病人们，特别是第一位患者，最严重的症状都是因为呕吐和腹泻导致的脱水。
或许这只是早期症状，后续如何还有待观察。
但如果仅仅是现在的症状，就比较符合霍乱或者痢疾的症状。
缺乏后世治疗技术，只能模仿治疗手段——补液和抗感染治疗。
防止其扩散，就需要及时清洗病人的呕吐物和粪便，禁止病人接触到水源和食物避免将其污染。
就这么一会儿，病人的脱水症状更加明显了。
有一人念叨着，要上厕所。
洪船长立刻安排了两个做好防护措施的水手，将病人搀扶出去，特意交代了要在下风口。
“咱们出去吧，安排水手在门口守着，随时观察情况，每隔一个小时就给他们打开一个椰子，每人喂一点。”刘季说出自己的想法，将治疗的重点放在补水上。
这个时代并没有对抗干扰的抗生素，能做的抗菌手段只有用大蒜泡酒，每日少服用一点，来抑制细菌。同时，熬煮黄连汤，每隔一个小时喂一次。
洪船长当即安排人去准备。
而修士则是疑神疑鬼的问：“有用吗？你从哪里得到的办法？”
“肯定比放血治疗强。”刘季无奈的摇摇头，拉着修士立刻隔离房间，又交代道，“给他们多吃些好，把椰肉和鱼熬成粥，喂给他们服下。”
“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能否撑住了。”
注意到周围并无外人后，他又小心说：“一旦人死了，不要犹豫，也不要做什么送别仪式了，直接丢海里，我们不能冒险，千万记住了。”
不等修士回答，已经有水手端着清水和椰油香皂过来。
他们认真洗完手后，又用朗姆酒冲了一遍。
完事，刘季又在甲板上转了一圈，特意去看看了病人们先前呆过的前甲板区域。
这片区域空荡荡，所有人都怕沾染上什么妖邪，或者某些人说的瘴气。
但空旷的甲板上，空气良好，又刚刚下过雨，不可能存在世界上本就没有的瘴气。
他又找了两个人询问了病人生病前的活动，得到的答案和洪船长说的毫无差别。
患病的6人都是亲属和同村近邻，平时就聚在一起，霸占着船首的好位置。今天也和平常一样，看看风景，闲聊。唯一和平常不同的是，今天下雨了，多了避雨的经历。吃完饭后，雨也停了很久，那些人又回到了这个位置，又过了大半天，就一个个的开始上吐下泻。
好像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刘季又吩咐水手找到了病人们的木碗和木勺。
病人们的餐具也都干干净净。
结合干净的手，完全不像是不讲卫生导致的病从口入。
刘季摩挲着胸前的祖母绿宝石吊坠，始终想不明白。
如果要说是淋雨了，或者喝了雨水，也不至于会上吐下泻。
这个时代的空气和雨水是完全的清新、无污染，比船上水桶中储存的清水还干净。
就在这时，几滴清凉的水落到了他的脸上。
刘季茫然抬头，却见拿着备用帆布水手满脸歉意地低着头。
“上将，我，我不是故意的，天晴了，我需要尽快把帆布晾干净。”
“没事，你继续。”刘季摆摆手，然后擦去脸上水渍。
感受着指尖的冰凉，头脑中猛然有了一个想法，他立刻抓了一个难民。
“他们是不是喝了雨水，帆布堆叠褶皱里堆积的雨水？”
被抓难民被吓的脸色苍白，瞬间慌了神，支支吾吾好一会儿说不清楚。
“是的，那些水很干净的，谁先找到谁喝，我们很多人都这样喝。”旁边一个姑娘大方地说，“干净的雨水也不让喝吗？”
刘季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百密一疏呀。
忽略了雨水，忽略了备用船帆上的积水。
这些船帆真的就是看着干净，鸟屎残留物中的细菌和虫卵、手油、不讲究的水手随手摸上去的鼻涕等等什么都有，积水之后极其容易繁殖蚊虫、细菌。
特别是在当前已经接近30多的温度之下。
只顾着交代注意个人卫生，但却忘了，人和人对卫生的了解是不同的。
帆布褶皱中的积水，对难民们来说，就是干净又卫生的清水。毕竟他们在上船前的逃荒路上，还喝过河水，甚至雨后泥坑中的积水，而且他们还活的好好的，进一步让他们相信他们的生活常识是没问题的。
此时天热，船上的酒水和食物配给要考虑可能的意外而不能按需求发放。
难民们口渴，自然就会去喝看着干净的雨水。
而船上，类似备用帆布褶皱这种能积水的地方多的是。
靠……
刘季跳到一个木上，大声吼道：
“都有哪些人喝过帆布上的积水，或者其他地方积水，立刻、马上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