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8章 千纸鹤汛
赤道的月光像融化的琉璃,在“清和号“的玄色船帆上流淌出细碎银河。陈海生捧着星砂研磨钵穿过甲板,见七十二盏龟甲风灯在桅杆间摇曳,将值夜水手的影子投成跳动的皮影戏。
舱室内蒸腾着浓重的龙脑香气。郑和斜倚在缠枝莲纹榻上,右手仍握着那柄刻满爪洼潮汐符的玉斧。毒素凝结的青斑已蔓延至手肘,却在星砂纱布的压制下保持着诡异的平衡——这是七下西洋积累的暗伤与赤道酷热交锋的战场。
“师父,该换药了。“海生将研磨好的星砂粉倒入犀角杯,混入暹罗进贡的金箔。月光穿过舷窗斜照在药粉上,竟在杯底映出微缩的爪洼星图。
郑和突然睁眼,浑浊的瞳孔里闪过当年劈开飓风的锐利:“爪洼酋长献的芭蕉纸鹤,可曾验过?“他说话时喉间泛起珊瑚摩擦般的沙哑,左手却稳稳接过药杯一饮而尽。
话音未落,舱外突然传来清越的骨笛声。赤足踩踏柚木甲板的细碎声响中,裹着九重纱丽的爪洼少女阿黛娜翩然而至。她怀中藤筐里九百九十九只芭蕉纸鹤振翅欲飞,每片翅膀都浸透泛着荧光的星砂胶。
“季风藏在鹤翼的褶皱里。“少女用生涩的官话呢喃,腕间青铜铃铛随着抬手动作轻响。当第一只纸鹤触及月光时,星砂胶突然汽化成翡翠色烟雾,在空中凝成爪洼古谚:“无风带的死水,需用晨露喂养的季风刺破。“
海生猛然冲向艉楼。月光下的赤道海域平静如镜面,三十六艘福船如同嵌在墨玉中的银钉。他想起三日前经过的珊瑚坟场——那些沉船桅杆也曾在磁暴中显露过相似的死寂。
纸鹤群在此刻腾空。阿黛娜的骨笛吹出类似座头鲸的长吟,九百九十九对鹤翼应声舒展。星砂胶遇光汽化的磷粉在夜空织就发光的爪洼星路,每一道流光都暗合《郑和航海图》加密的潮汐线。
“转舵!离位七更!“海生的吼声惊起夜栖的信天翁。当旗舰顺着磷粉星路转向时,平静的海面突然凹陷出漩涡。压抑三日的季风从深渊喷薄而出,鼓胀的船帆瞬间将十二名收帆水手拽离甲板。
郑和不知何时已拄着拐杖出现在舵轮旁。毒素让他的右手颤抖如风中残叶,左手却精准扣住失控的舵柄:“记住...咳咳...季风是海神的呼吸...“老人突然发力,布满青斑的手臂爆发出骇人的力量,硬生生将打横的船身扳回航道。
海生瞥见师父脖颈处暴起的血管泛着诡异青紫,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郑和顺势将拐杖塞进徒弟掌心,杖首残留的体温烫得惊人:“带阿黛娜去底舱...咳咳...她的骨笛能唤醒...“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密语。海生感觉掌心被塞入冰凉硬物——竟是永乐帝御赐的釉里红玉壶春瓶!瓶身“永乐年制“的底款泛着青光,双龙戏珠纹的龙睛处隐约可见针尖大的孔隙。
“陈公子看!“阿黛娜突然指着西南海面惊呼。顺着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望去,最后七只纸鹤正在燃烧。磷粉凝成的爪洼文字悬浮半空,通译官颤抖着翻译:“星砂屿的珊瑚会说话...建文...“
雷鸣般的浪涌吞没了后半句话。郑和突然推开搀扶,玉斧重重劈在甲板上:“全军戒备!飓风眼要开了!“他佝偻的脊背在此刻挺直如桅杆,脖颈青斑竟在风暴威压下节节败退。
当第一道闪电劈开苍穹时,海生发现阿黛娜的骨笛材质非同寻常——那分明是人鱼指骨雕琢而成!笛声穿透暴雨与惊雷,在漆黑的海面激起发光的涟漪。十二艘爪洼使臣船突然降下铁网,从沸腾的浪涛中打捞出某种散发荧光的物体...
子夜时分,风暴奇迹般平息。海生捧着新调的星砂汤药回到舱室,发现郑和正在烛光下把玩玉壶春瓶。老人脖颈的青斑已退至锁骨,眼中重燃的星芒让海生想起劈开珊瑚坟场那夜的师父。
“当年你父亲...“郑和突然开口,指尖摩挲着瓶身龙纹,“在旧港接过建文帝的虎符时,用的就是这种星砂封印术。“他忽然倾斜瓶口,琥珀色酒液在案几上流淌,竟自行汇成微缩的南海疆域图!
海生瞳孔骤缩。酒液勾勒的星砂屿轮廓上,赫然浮现出半枚青铜虎符的虚影——与他怀中父亲遗留的残片完美契合!
“报!爪洼船队呈上打捞物!“二副的惊呼打破玄机。当海生掀开浸透海水的苫布时,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那竟是半截生满藤壶的青铜钟,钟面“洪武三十五年“的铭文在月光下泛着幽幽青光!
郑和的咳嗽声突然从背后传来。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掌按在青铜钟上,钟内残存的酒液突然沸腾:“听...仔细听...“
在酒液蒸腾的嗡鸣中,海生仿佛听见父亲的声音穿透二十年光阴:“...向南...麒麟号永镇星砂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