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开证明
孙来鹏踩着村路上的浅草,继续散步了一会儿。
经过一处石板小桥时,发现小桥边有个人,是大队书记范继宽。
老范的神情像是捡着了宝。孙来鹏一瞧,见他正从溪水中掐起一条约三指宽的半大鲫鱼。
怕鲫鱼放在岸上会很快被晒死、变臭,老范抠出一把湿地,把又弹又跳的银色鲫鱼放在路边,用湿泥巴埋住。
这样子,等他忙完农活再来取时,鲫鱼也还能保持鲜美。
看得孙来鹏也乐了,笑道:
“宽伯啊,尾巴没盖住,还在弹呢!”
老范还真是从善如流,又往鱼身上加了一把泥,侧头问孙来鹏:
“听说你爹去城里开会,首都来的老医生替你开了个药方。我还以为他又吹牛逼呐,看你这几天能慢慢走动了,这回看来他倒是靠谱了一回!”
孙来鹏感慨道:“可不是,还好你通知他去城里参加医生培训的会,要不然,我这腿也好不了这么快不是么!”
老范听了很受用,直嗬嗬:“这就是运气,说明你小子要开始招好运了!”
“借宽伯的吉言,”孙来鹏想起一个事来,“对了宽伯,一会晚上在屋里吧?我过来找你,还得请你帮忙办个事!”
老范倒也没问具体啥事,只说道:“晚上肯定在家的,你过来就是了!”
其实孙来鹏需要的是,请村里帮他开张证明。
他也是后来才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要去公社的邮局取那9元稿费的话,就必须要有身份证明。
可现在才1982年,是还没有开始办理身份证的。
持有单位证明,同样能把钱取出来。
原本,他还想尽量低调,不让村里任何人知道他发表作品的事。可现在想来,至少是没法子瞒着老范了。
走到这,孙来鹏也没继续散步下去,调头开始往回。
不经意地扭头望向山腰时,有一整片绿油油的矮树映入眼来,面积还不小。
孙来鹏猛停下脚,像是想起了什么……
片刻停顿后,继续沿路回家去了。
今天父母都回来得比往常早些。孙来鹏一进屋,就听到他俩嘴里议论个不停。
母亲用刷子在刷着田螺,要把昨天的那些田螺给处理干净。一面刷,语气有几分怨恨,又有几分解气:
“这瞎了狗眼的一家人,这下好了,以为攀上了高枝,结果人家根本没把她当个人。当着她的面,只顾眼巴巴地瞅宋爱芙。听说掉进水田后,他反过来还骂邱明珠。这个破鞋,以后的日子有得受了,等着哭去吧!”
“这叫自作自受!下回狗日的再犯尿结石,就是痛死在家里,看我还理不理他!”
在这件事情上,孙国栋显然跟媳妇是同仇敌忾。
就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骂声中,特殊的田螺香气弥漫开来。
据说昨天宝玲与彩玲猜拳决斗的结果,是以彩玲的胜利而告终。但这丝毫影响不了田螺的命运,最终孙母决定做成嗦螺。
整盆子的嗦螺端上桌来,放了不少辣椒,还放了从路边摘来的紫苏叶,香得让人把持不住。
“嗷好香,可以吃了么?!”宝玲已经守在桌边,小舌头直舔嘴唇,嗷嗷待哺。
一开吃,宝玲就如同开了挂一般。
捞起嗦螺,大概一秒都不到,嗦螺扔下,螺肉已经进了她嘴。
“叮叮”的响声接连不断,基本全是宝玲发出的。看得孙来鹏都一阵咋舌。
一旁的彩玲就显得特别狼狈,吸出了一额头的汗,真就只吸出来一颗……
后来是孙母都看不下去了,单独用小碗装了一碗,让彩玲自己一边慢慢弄去。要不然她真是颗粒无收。
“灶房菜锅里还有不少。宝玲,”孙母叫了声正处于忘我状态的孙宝玲,“一会我再装一碗,你跑个腿,端去老屋那边给你爷爷奶奶吃!”
“嗷好啊好啊!”宝玲小脑壳点得跟鸡啄米一般。
过于热情的态度立即引发了孙母的怀疑,当场就改主意了:
“算了,彩玲还是你送去吧!”
宝玲一阵泄气,失望全写在小脸上了。
就连孙来鹏都不得不怀疑,要是让宝玲去送,一路吸过去,到了老宅那边怕是只剩下一只空碗……
孙母进灶房盛了一碗,发现锅里还剩下不少,似乎今天炒多了。
孙国栋想了想:“再装些给老范送去吧。代课这事,不管咋说,承了他的情!”
代课这事说到底是因为孙来鹏确实算村里年轻人中文化相对最高的,但要说承情,也说得过去。
而且,平时老范各方面对孙家都还算不错。听说是因为老范童年时出身穷苦,孙来鹏曾爷爷在世的时候心善帮过他,他一直到现在都多少还记着点恩。
“那还是我去送吧!”孙来鹏当即接过父亲话。
反正他一会本就要去找老范开证明,顺便了。
“你腿真能行?”
“我慢些走。这也没几步脚,下午我在村里不都走了好一会么!”
他进屋翻出那张稿费汇款单,叠起来揣兜里,端起一碗嗦螺就出去了。
一进老范家,把嗦螺放他家桌上。
老范倒也不说啥虚头八脑的客气话,只是笑道:
“今天鱼没吃成,倒是吃到了现成的嗦螺。看来还是有口福!”
孙来鹏也半开玩笑:
“鱼咋没吃成?用泥埋在田埂边,它难道还会从泥里钻出来,自己跳回水里去了不成?”
“泥再怎么也防不了偷腥的猫不是?就你家那只花猫,我是眼睁睁看它扒开泥,把我的鱼给叼跑了!”
孙来鹏:“……”
就自己家那只瘦猫,原来自力更生能力这么强的吗?
“你前头说的,是有事?”老范主动问。
“是要去邮局取点小钱,得请宽伯给开个证明。”
孙来鹏从兜里把汇款单掏出来,递给他看。既然请人家开证明,就不可能再藏着掖着。
“岳山日报?那可是市里的报纸啊!你在上面发文章了?!”
老范的反应有点超出孙来鹏的意料,竟然捧着汇款单,一下就从长凳上站起了身来。
也是,这个年代能发表文章,确实是件令人刮目相看的事儿。
作家放在这个年代,几乎就跟后世的明星一样。当然了,他偶尔发表篇文章,跟作家还远不能比。
“宽伯你小声点!”孙来鹏瞅了眼在灶房忙碌的身影,“写着玩的,运气好给发表了。要是村里那些人全都知道了,又得跑来问这问那。你知道的,我这人喜欢清静,嫌麻烦……”
倒不是真的图清静。主要是这篇文章很特殊,灵感来源于他自身的经历,他当然不想被更多人知道了。
“那你也太谦虚了!你怕不知道,邱明珠找的那个小朱,就今天摔田里头那个。不过就在公社广播站发了几篇东西,比你这差着好几级呢,前两天我碰着他,小子傲得眼睛往天上瞅,搞得自己跟个公社领导一样的,那真叫个气人!”
“我刚还想着,跑去外边宣扬宣扬,让外头好知道,咱们村也是出人才的!”老范满脸可惜,都开始鼓动起他来了,“邱二奎一家不是东西,到处张嘴就来,说小朱一肚子墨水,比你强百倍。我都有点听不下去,你小子不想出这口气?”
“现在不是刚开个头么?等我以后要是发表多了,再拿出来宣扬也不迟!”孙来鹏可没被鼓动起来。
究竟肚里有没有墨水,也不需要这一天两天来证明,后头的路还长着呢。
“行啊,你小子自打那事之后,都变了个人,越来越沉得住气了!”老范也不强求。
他特意去到里屋,给孙来鹏写了一张证明,证明他确实是岳山市垒壁县秋雁公社牛塘大队的村民孙来鹏。
写完又从抽屉中取出公章给他盖上,递给他:
“9块钱可不少了,有你代课一半的收入了!”
孙来鹏道了声谢,把证明纸仔细叠好,揣回口袋。
这东西可得好好保管着,以后再需要取钱什么的,就不必跑这儿来重新开了。
回到家,他主动跟自己爹娘提起:
“爸,妈,明天要是还天晴的话,我打算去趟镇里,看看有没有啥生意可做的,先了解了解下再说!”
“做生意?”他娘第一反应是皱起了眉头,“你现在代课有钱拿,干得好好的,跑出去做哪门子生意?做生意能包赚不赔?保证每月有十九块?!”
孙父也是同样惊讶地看他。
毕竟儿子今年二十了,从嘴里冒出要做生意这念头,还是头一回。
“代课是不错,可剩下也就只半年了。半年后一分钱收入都没有,饱肚子都成问题,可不得提前去外边找条活路?”
“再说了,生意只要做成了,那收入可不是代课的每月十几块能比。搞不好,一天赚到十几块都不是没可能!”
孙来鹏说出自己的想法。
“十几块,一天?!”这下轮到孙父吃惊了。要知道他在村里当赤脚医生,才十块左右每个月的补贴,还到不了十几。
“可我们家也没那本钱,想做生意也做不了啊!”孙父旋即便意识到很现实的问题。
“没本钱有没本钱的做法,我这次出去瞅瞅,就是看看有没有这样的路子。放心,我肯定只找正经路子,乱七八糟犯法的事儿不碰!”
“不要本钱,还不犯法,上哪找这样的好事去?”孙母依然有些担忧。
“有就去试,没得我自己马上就回来了,也没啥损失!”
“那你再怎么的,也在家多呆几天,等脚好全了再出去!”孙父总算是妥协了。
这次孙来鹏没意见。
在家又老老实实地“喝”了三天药,随后,他揣上村里开的那张证明纸,走出了村子。
一起叫上的,还有“铁头”孙永善。但孙来鹏并没有急着去镇里。
距牛塘村大概七里来路的地方,有一家乡镇集体开办的鞭炮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