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年,我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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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童谣与井绳

清晨,薄雾宛如一层轻纱,轻柔地笼罩着这个古朴的小院子。日光艰难地穿透这层薄纱,只能洒下几缕微弱且朦胧的光线。院子里,奶奶坐在那把旧藤椅上,手中针线不停穿梭,钢针戳穿棉布发出的闷响,一下又一下,恰似秒针走动,有着极为规律的节奏。

而奶奶的哼唱声,也随之悠悠飘出,仿佛被晨雾缠绕,一句叠着一句,在这略显清冷的空气中缓缓流淌:

“三颗星,一四一,五九二六爬屋脊……”

林夕则蜷缩在门槛之上,手中握着小刀,正专注地削着铅笔。刀刃与铅笔木质部分相互摩擦,那发出的声响,比起奶奶的童谣,似乎总慢了半拍。

一片片木屑,像是轻盈的雪花,簌簌地飘落,最终落进脚下石板的缝隙之中。这些石板缝隙里,早已长满了青苔,那墨绿色的青苔,像是一块柔软的绒毯,将落下的木屑迅速染成了同一种颜色。

林夕一边削着铅笔,一边在心中默默数着。当他数到第七片木屑落下时,原本平稳的节奏陡然被打破——奶奶的尾音毫无征兆地抬高了半度,那声音,就像一根原本紧绷的琴弦,突然“嘣”的一声绷断了。

与此同时,一股酸萝卜的腌渍味,从地窖口汹涌地涌了上来。这股味道中,还混杂着铁锈的刺鼻气息,以及潮湿泥土所特有的那种腥气。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整个院子里。林夕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而后贴着墙根,脚步轻轻,小心翼翼地朝着地窖口挪了过去。当他的脚尖刚刚触碰到地窖的第一级台阶时,奶奶那边原本平稳的针线筐,“哐当”一声,猛地晃了一下。

“莫下去,潮气钻骨头。”

奶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警告的话语,就像是包裹在童谣之中,然而她手中的针尖,却并未停下,依旧稳稳地戳着鞋底,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停顿,只是林夕的错觉一般。林夕的目光,缓缓落在眼前的台阶上。这地窖一共有二十三阶台阶,是个单数。台阶的砖缝里,布满了霉斑,那些霉斑相互连接,竟如同海浪涌起的波浪线一般。林夕伸出手指,指甲沿着砖缝凸起的纹路轻轻划动着。

就在这时,他感觉指腹蹭到了某种有着规律的凹痕——仔细观察后发现,每隔七块砖,就会出现一道刻痕,而且这些刻痕的深浅,竟然完全一致。带着满心的好奇,林夕继续往地窖深处走去。地窖里的阴冷气息,瞬间将他笼罩,寒意迅速透过衬衫,侵入他的肌肤。昏暗中,那些腌菜坛散发着微弱的釉光,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共是三排五列。在这些腌菜坛中,有一个坛子显得格外突兀,第八个坛子,凸出了半寸,就像是棋盘上被人故意挪错位置的卒子。

林夕缓缓蹲下身来,开始一个一个地数着坛子。当他数到第七个坛子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只见坛肚之上,用朱砂仔细地描着一串数字:1.414213……这分明就是根号二的近似值。

此时,奶奶的童谣声,突然穿透了地窖里那厚重的黑暗,再度传了过来:

“……六五三五咬糖衣,八九七九晃秋千……”

林夕的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微微动了动。在他的记忆里,奶奶向来唱歌都不会出错,调子更是拿捏得极为准确。可这一次,在“秋千”二字的颤音之中,林夕分明听出了一声压抑的咳嗽。他心中疑惑顿生,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伸手朝着第七个坛子推了过去。坛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阵尖锐的吱嘎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地窖里显得格外刺耳,瞬间惊醒了梁上沉睡的蜘蛛,那蜘蛛慌张地爬动着,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不轻。

随着坛子被推开,坛底露出了一枚铜环,铜环之上,拴着一条已经褪色的红绳,而绳结的形状,竟是标准的希腊字母π形。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了爷爷剁鱼骨的闷响。菜刀一下又一下地击打在砧板上,那发出的节奏,竟然与奶奶的童谣奇妙地重合在了一起。林夕深吸一口气,而后伸手拽动了那根红绳。

刹那间,地窖的深处,响起了齿轮转动的咔嗒声。紧接着,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那些腌菜坛组成的阵列,竟然开始悄然移位。随着腌菜坛的移动,墙上露出了一道狭缝。林夕快步走上前去,只见裂缝里塞着半张泛黄的演算纸,纸上写满了微分方程,只是字迹已经被地窖里的潮气晕染得有些模糊不清。

林夕的目光急切地在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最后一行数字上,那行数字被一个血渍般的红圈紧紧锁住:3.1415926……

“夕娃子!”

奶奶那熟悉的呼唤声,像是一记重锤,突然从地窖口砸了下来。与此同时,奶奶的童谣也戛然而止。林夕心中一惊,慌乱之中,他赶紧将手中的纸片塞回墙缝。就在他塞回纸片的瞬间,指尖蹭到了某种黏腻的液体。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捻了捻,心中立刻断定,这绝不是地窖里的潮气,而是新鲜的桐油。

林夕不敢再多做停留,转身朝着台阶跑去。当他爬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最后一缕天光,也被缓缓合拢的地窖门无情地切断了。回到院子里,饭桌之上,已经摆好了冒着热气的玉米糊。爷爷坐在一旁,手中的烟袋锅在窗框上磕出三长两短的暗号,那声音在这略显安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林夕走到饭桌前,舀起一勺玉米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盯着碗里玉米糊表面凝结的蜂窝状气孔。

就在第七个气孔裂开的时候,他不经意间瞥见奶奶的袖口上,沾着一抹朱砂,那朱砂的颜色,和腌菜坛上的红字一模一样。

次日,清晨的微光小心翼翼地探入院子,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薄纱。

井边的老槐树,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影子。井轱辘那陈旧的木质把手,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岁月沉淀的光泽。林夕来到井边,他伸出手,握住那根粗糙的麻绳,准备打水。随着他的动作,井轱辘开始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那声音在这宁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突兀,瞬间惊飞了几只正偷偷喝着洗碗水的麻雀。

它们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地飞向远方,打破了院子原本的静谧。

林夕双手交替,用力地攥着麻绳往上提。桶破水而出,湿漉漉的井水溅在他的脚背上,那股凉意瞬间顺着脚趾缝往上爬,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他一边往上拉着井绳,一边下意识地留意着手中的绳结。这井绳上的绳结,是以往打水时为了方便计数和把握力度而打的,他早已熟悉它们的触感。

可就在这时,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眼神中满是疑惑。原来,他发现第三个绳结的螺旋方向与其他绳结截然不同,那方向是反的,看起来就像是被人刻意拧成了莫比乌斯环的奇特形状,充满了神秘的意味。就在林夕对着这个异样的绳结出神时,奶奶的咳嗽声从灶房的窗缝里挤了出来,声音略显沙哑:

“莫玩井绳,要落雨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奶奶的话一般,话音刚落,一滴雨便“啪”的一声砸在了林夕的后颈上。那雨滴带着丝丝凉意,顺着他的脊梁骨,缓缓滑进了裤腰里。

林夕抬起头,望向天空,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悄然聚集起了大片乌云,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他蹲下身,开始把井绳一圈圈地盘在泥地上。此时,雨滴越来越密集,打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绳结投下的影子,被雨水迅速洇开,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而在这模糊之中,林夕发现第五个结的阴影边缘翘起了一个锐角,那形状,竟像极了极坐标的符号。

不多时,爷爷的身影从院门外晃了进来。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蓑衣的下摆还滴着水,显然是刚刚从雨中归来。竹篓里,一条草鱼正活蹦乱跳地甩着尾巴,溅起不少水花。

爷爷走到林夕身边,停下脚步,开口问道:

“认得这个不?”说着,他伸手抠开鱼鳃,从里面夹出一片泡胀的纸。

林夕凑近一看,只见纸上写满了微分方程,只是那些字迹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河水里,已经晕染得如同游动的蝌蚪,难以辨认。不过,纸的末尾,有一组坐标值却清晰如刀刻:31°14' N,121°29' E。

林夕看着这组坐标,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幅地图。他用鱼线在掌心勒出经纬网格,经过仔细的比对和推算,发现这交叉点正对着江心洲的芦苇荡。而那个地方,正是父亲常去钓鱼的禁区,平日里大人们总是叮嘱他不要靠近。雨幕越来越厚,天地间仿佛被一层巨大的水帘所笼罩。就在这时,一阵金属刮擦声突兀地传来。林夕迅速转头,只见奶奶正站在灶房门口,用火钳拨弄着灶膛。

灶膛里的火星四溅,有一些溅到了晾在竹竿上的算术本上。

眨眼间,算术本上便烧出了一个完美的正圆孔洞。林夕见状,心急如焚,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抢救本子。当他拿起本子,仔细查看时,却发现焦痕边缘的纤维排列成了斐波那契螺旋——这个螺旋形状,和井绳第五个结的纹路竟然一模一样。

夜晚,漆黑的天空中没有一丝星光,唯有滚滚的雷声在头顶不断轰鸣。雷声如同一头愤怒的巨兽,一次次地碾过屋顶的瓦片,震得整个屋子都微微颤抖。林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那些白天里发现的奇怪现象,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

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光脚悄悄摸到了井边。此时,月光从云层的缝隙中艰难地透出来,洒在井绳上,让麻绳泛着一层青白的光。林夕伸出手,顺着那反螺旋的绳结往上捋。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每一下都带着紧张与期待。

终于,他的指尖触到了一团硬物。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一点点剥开裹缠的麻丝,只见半枚镀金校徽出现在他的掌心。那校徽正是母亲任职的私立中学的标志,只是边缘沾着暗红色的锈迹,看起来似乎经历了不少岁月的沧桑。

又过一日,清晨,阳光再次洒进院子。林夕早早地起了床,趁着大家都在忙碌,他故意把湿衬衫甩到井轱辘上。过了一会儿,奶奶走过来准备晾衣服。就在奶奶踮脚够衣架的瞬间,林夕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奶奶的后颈。这一瞥,让他心中猛地一震。他竟然瞥见奶奶后颈有块朱砂斑,那形状,与腌菜坛上用朱砂描着的根号二数字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