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若做阎王
冬日的阳光短暂得像是昙花一现，不过一上午的光景，那温暖的艳阳便只剩下一抹残辉，透过层叠的云间洒下几缕微弱的光线。不多久，最后的一丝光亮也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四周重新被冬日的灰暗笼罩。
许曳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点燃香烟了。他本没有这么大的烟瘾，或许是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又或者他只是想用烟雾掩盖车厢里残留的那抹香水气息。那味道，像是某种无形的提醒，让他无法完全平静。
终于，熟悉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直到车门被拉开，艾云芙坐进了副驾驶。许曳没有转头看她，甚至不敢用余光瞥一眼。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是怕自己尴尬，还是怕她尴尬。
“可以给我一支吗？”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疲惫。
“哦……”许曳没有多言，只是将手中的烟盒递了过去。
艾云芙熟练地抽出一支烟，自顾自地点上。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烟雾在车厢内缭绕，像是某种无形的屏障，将他们的思绪隔绝开来。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了无生机，仿佛映衬着此刻的气氛。
许曳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启动了车子，开始返程。至少开车的时候，他可以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保持沉默。
车子沿着海岸线行驶，艾云芙的目光始终落在窗外，看着那些不断后退的树影。她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陪我去海边走走吧，下午别回公司了。有这个大单在，周漠不会管我们去多久的。”
许曳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拒绝。他将车子开进了路边的停车位，默默地跟在艾云芙身后，走向那片冷清的海滩。
冬季工作日的海滩空无一人，寒风夹杂着海浪的水汽，直往人的脖颈里钻。许曳不禁打了个寒颤，赶忙裹紧了外套。他有些不解地看向艾云芙。她穿得比自己还少，单薄的丝袜看起来根本不抗寒，但她却似乎一点也没有感到冷，反而惬意地闭上了眼睛。自然光下，许曳看得更加真切。她的眼角还残留着一丝泪迹，唇妆也已经褪去，显得苍白而脆弱。
察觉到许曳的目光，艾云芙并没有躲闪，反而转过身，直视着他。
“怎么样？把今天还没来得及说的话说完吧。对我的看法有改变了吗？”
这一次，许曳没有躲闪。他迎上了她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无奈：“我不懂，你明明可以选择的。”
“呵呵……”艾云芙仰头笑了笑，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低下头，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沙滩上的细沙。
“选择？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她再次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冷漠，“我们这样的人能有什么选择？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制定规则，另一种遵守规则。像他们这样的人，代表的就是资本，是金字塔的上层。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你是什么形状，摆在哪个位置，都已经被规划好了。你以为的选择，不过是在他们画好的圈子里，选择接受，和被迫选择接受的区别而已。”
许曳叹了口气：“我理解你说的，但我只是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你完全可以做别的选择。这个单子没有接下来，还可以有下一个，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种方式呢？”
他说完，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一丝后悔。可她却始终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知是她呼出的汽雾造成的错觉，还是她的眼里真的暗淡了下去，模糊得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你有没有想过，我拒绝得了这一次，拒绝得了下一次，能拒绝一辈子吗？我没有高学历，没有好背景，甚至没有家人、朋友……”
面前的这个艾云芙，是许曳从未见过的。那个总是妩媚骄傲的她，仿佛全部丢在了刚才那扇门后。此刻的她，像是褪去了坚硬外壳的鸡蛋，只余下一层薄膜在勉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彻底破碎。
“所以你可以有选择，即使没有这个单子，你也不过是少了一份业绩而已，大不了你可以不要这份工作了，还可以有个家回。可我呢，我只要停下来，等待我的就只有死亡。”她顿了顿，转头看向海面，“而我唯一的资本，就是这副皮相。要是再过个几年，年老色衰之时，我连选择妥协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许曳看着她有些颤抖的肩膀，默默脱下了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悲观，总会有值得的人发现你，珍惜你的。”
她转过身来，诧异地看了看许曳，随即讪笑地摇了摇头。
“相信爱情啊，那你就更傻了。你以为你和那些资本家不一样，是因为你的位置和权力不同。如果你坐在同样的位置，那种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用钱换来的感觉，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
许曳还想反驳些什么，但寒风毫不留情地侵袭着他的身体，冻得他牙齿打颤，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不……不……不是这样……的。”
看他这副狼狈的样子，艾云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从肩上拉下外套，一把丢给了许曳。
“赶紧穿上回去吧，就你这小细身板，学别人演什么偶像剧啊。不用跟着我了，晚点我自己会打车回去的。”
说罢，她转身朝着海滩的另一边走去，只是抬手挥了挥，示意他别再跟着了。许曳穿上外套，感觉身体稍微暖和了一些，心中却忍不住嘀咕：这女人难道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冷吗？穿得那么单薄，还偏偏要逛什么海滩。
“再被你提起已是连名带姓；谎称是友谊却疏远的可以……”
正当许曳准备跟上她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脚步。他用有些僵硬的双手在身上摸索着手机，终于找到了它。
“喂~小曳啊。”
“哦，原来是妈啊，有什么事吗？”他轻叹了一口气，目光仍追随着艾云芙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瞧你这话说的，没事妈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
“哎呀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行了，妈知道你也不爱听我唠叨。今天给你打电话就是跟你说说相亲的事，你大伯隔壁家张阿姨的……”
一听到“相亲”两个字，许曳顿时觉得头大如斗。他不知道是因为这凛冽的海风，还是因为不想面对这个话题。
“妈！我不想找，你就别给我安排这些了。”
“什么不想找！你要是事业有成我还当你有个正当理由，你要什么没什么，还不干点正事给我娶个老婆给我生个孩子出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越说越激动，甚至带着一丝哽咽。许曳原本想要反驳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不是妈想要催你，前些天隔壁李叔叔突然出车祸走了，对方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喝多了点酒，最后也就是赔了点钱。李阿姨气不过，脑溢血也进了医院，现在还在ICU没出来，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看到他家孩子结婚生子。妈害怕啊，害怕也有一天就这么样走了，还没来得及看你成家立业，妈怎么放心的下……”
许曳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知道了妈，您放心吧，我听你安排……”
挂断电话后，许曳站在海滩上，望着远处的天际，心中五味杂陈。隔壁的李叔叔一家都是非常好的人，待邻里和善，经常帮各家的小忙。从自己离家上学开始，他们家就没少帮忙照顾自己的母亲。但就是这样好的人，却要平白遭此厄运。
压抑的情绪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许曳想起了东汉末才子司马貌的词，忍不住仰天讥笑道：
“善士叹沉埋，凶人得横暴。我若做阎王，世事皆更正！”
他的声音在海风中回荡，带着一丝不甘与愤懑。如果他知道，念出这句诗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然而，命运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一场他从未想象过的旅程，正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