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章 东林诸公年幼
众人将目光投过去,发现这位赵东家体态臃肿,面容憨厚,若非带着东家的名头,怕不是会被人怀疑智商。
离开的商贾回头看了一眼赵东家,脸上纷纷露出嘲弄的表情。
“傻子!”
余象斗早就急死了,听到有人出价,当即兴奋地说道。
“赵东家慧眼如炬啊!各位快看看,咱们这报纸必定红火,有意向的快些出价,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可显然没什么用,场内的许多大户都不愿出价钱,有一些小户商人倒是愿意出钱买一些便宜的“通栏”“豆腐块”。
张允修审视了一眼说话的赵东家,招招手说道:“你上来说话。”
赵东家起身有些困难,还是旁人搀扶着才能上前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
“草民赵睿,拜见大人。”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你觉得价格公道?”
赵睿似有些紧张,说话也结巴。
“小人...小人看过大人的报纸,觉得于国于民都是好东西,从前邸报是官老爷能看,现如今街上的贩夫走卒也都能了解政令,知晓物价......今后必然红火,这价格自然也合理。”
若非对方出钱,张允修还真不会注意到此人,他长得其貌不扬,在看脸的大明朝,实在是难以让人重视。
不过,人家出了钱的。
张允修还是点点头说道:“赵睿啊,我便记住你了。”
“谢......谢大人。”
接下来,偶有一些商人还愿意出钱购买,不过数额都不大。
有些想着给钱巴结张家的,可转念想一想,眼前这二位是能够在张家做主的吗?
怕不是给了张允修钱之后,非但不能得到首辅的庇佑,还得到首辅的嫉恨。
好在,有赵睿出钱打底,此番“广告招商”倒也不是太难看。
等到商人们都散场了,张简修这才忍不住,他急匆匆地上来说道。
“老弟!你怎得如此冲动!做生意不能如此啊!你得威逼利诱,直来直往无法降服这些人!”
张允修则是反问说道:“你懂做生意吗?”
“不懂。”张简修如实回答。
张允修理直气壮地说道:“那便是听我的。”
有一股气,忽的憋在张简修胸口,下不去上不来。
他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不会争辩,无奈说道。
“那这钱的事情......”
这时候,余象斗已经将统计出的数额送了过来。
“二位大人,算出来了,咱们此次招揽商肆,总计收入约为三千余两银子,主要还是赵东家慷慨解囊,其余都是些小商贾出钱,一两百凑在一起,也算是不菲。”
嘴上着急,实际上余象斗对这收入还是满意的,三千两几乎可以抵得上建阳坊半年的收入了。
这报纸可太赚钱了!
唯一可惜的,便是失去了一部分大户,不然能赚更多的银子。
“三千两!那岂不是能补上咱们的缺漏了?”四哥张简修觉得自己又行了。
可张允修泼冷水说道:“四哥忘记了是分干股的?不仅仅咱们俩要算,余坊主也是要算上这份的,老哥你入股一千两,所以可以分得,六分之一的收入大概给你五百两。”
“你还敢分钱?”张简修一把拉住余象斗的领子。
“不敢不敢。”余象斗欲哭无泪。
张简修显然还是封建官员那套,环境如此,也怪不得这些商人油滑。
可张允修懂得不涸泽而渔的道理,他拉住张简修说道。
“一码归一码,人家出了钱出了力,凭什么不能分钱?”
“可是......”张简修哭丧着脸。“咱们这钱该如何补上?”
“不。”张允修纠正说道。“是你的钱如何补上,我的钱是够的。”
见到老哥都快要哭了,张允修连忙找补。
“不过,我可以先借你一千五百两,今后你得了干股分红再还我便是。”
张简修叹了一口气:“便也只能如此了。”
没办法,他自己酿成的苦果,如今已经算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此番创办报纸,也算是成果斐然。
张简修得了补上窟窿的钱,余象斗赚到了几个月的营收,而张允修有了后续想法的启动资金。
回了客房。
张简修便即刻收拾行李。
“四哥这便打算回去么?”张允修笑着说道。
“不回去?早些回去早些安心,这些天我都睡不安稳,生怕老爹找上门来。”
张简修对于张居正的惧怕是刻在骨子里的。
张允修却是摇摇头说道:“我觉得,咱们不回去。”
“为什么?”张简修不解。
“再等等。”张允修意味深长地说道。“咱们这报纸一出,不知道有多少人坐不住了,而且下一期要出了,我要准备几篇文章。
咱们啊......要让子弹飞一会儿!”
“子弹飞一会儿?子弹是何物?火器弹丸么?啥意思?”
张简修满脸疑惑。
......
户部值房。
今日早值,度支部主事顾宪成来得最早,他是万历八年的进士,前几月刚被上任户部。
新官上任三把火,顾宪成也不嫌统计数字之枯燥,坚持每日早值,重新核算一遍昨日的钱粮账目。
外头难得有些阳光,撒落在窗台上。
顾宪成起身,将昨夜新写的一篇书帖,端端正正挂于案头之侧的墙壁上。
上书“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正当顾宪成欣赏自己大作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唤。
“叔时兄!叔时兄!快过来瞧瞧!”
顾宪成一阵慌乱,连忙装作起身活动的样子,僵硬地四处张望。
看到来人是好友赵南星,不由得舒了一口气,笑着说道。
“原来是梦白兄啊!早值你不在值房待着,怎有心思来我这里?”
赵南星是万历二年的进士,二人同志道合,年纪又相仿,自然结成了好友。
这二人如今看起来是普通的吏部主事,可没有人想到,在三十年后,他们会成为引发朝堂激烈党争的东林党魁首!
不过,在这个时间点,二人尚且还是个“安心上班”“一腔热血”的朝廷新人。
赵南星见值房内没其他人,当即大步走进来,从怀里掏出一份报纸,摊开在桌上说道。
“顾主事还不知晓吧?如今这《万历新报》,可是在外头大火了,我特地买了一份来看看。”
“万历新报?”顾宪成皱起眉头。“便是首辅幼子张士元所要办的报牍?”
“正是。”赵南星一边翻着报纸,一边说道。“先我以为是纨绔子弟的胡闹,可如今看来,倒是像模像样。”
“我看看。”
顾宪成皱起眉头,当即也坐下来翻看。
起初还成,诸如皇历、生活妙招、医学知识之类的,还算是利国利民的东西。
正当顾宪成想要战胜对于张居正的偏见,对张允修夸上两嘴的时候。
他便看到了上头关于杨贵妃与唐明皇的轶事,还有诸多民间捕风捉影的段子,特别是一些荤段子,让他直皱眉头。
顾宪成摇头说道:“此乃离经叛道之物,还有各类文本,杂糅在一起,俗不俗雅不雅,上头竟还有‘清丈法’等朝廷政策,实在是荒谬!”
赵南星却没那么敏感,他摇摇头说道:“叔时兄觉得这样没用,如今这《万历新报》在外头传遍了,整个京城都在热议。
尤其是市井百姓,对于此报纸尤为欢迎,五文钱一份,两个炊饼的钱,这报纸怕是要名扬天下咯。”
顾宪成是个明代的“愤青”,尤其对于这种事情很是厌恶,他说道。
“国朝对于市井言论还是太过于宽厚了,诸如李贽这般人物,所谓童心说,离经叛道,竟然敢批驳至圣先师,便也仅仅是禁书了事。”
“这又如何?”赵南星无奈说道。“我听闻如今市井又有那李贽的书籍问世,可谓是春风吹又生。”
“你便不要如此执拗了。”赵南星劝慰顾宪成说道。“从前你说首辅专权,差点被捅到他的面前,如今却又说这张士元,要知道祸出口出的道理。”
顾宪成却是摇摇头:“我认可张江陵之部分革新,如考成法、清丈法且算是良策,但不可操之过急,过急则良策变为鱼肉百姓的苛政。
我认可张江陵之能力,可他不该权倾朝野任人唯亲......”
“好了好了。”赵南星顿时满头大汗。“你便少说两句吧,你顾叔时满腔热血,我倒还想在这朝堂上混迹下去。”
结束了这一话题,二人又将目光投向了报纸的内容。
看到“万历新报”这个标题,赵南星不由得感慨说道:“也不知陛下看到此报纸,有何感想。”
顾宪成无奈说道:“陛下与首辅张江陵还有些情谊,二人虽有些嫌隙,可关系还未曾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不过......今后便说不准了。”
赵南星哑然失笑:“叔时兄倒是看得真切。”
一问一答之间,两个人快速将报纸阅读了一遍,嘴上嫌弃着,实际上二人还是对新事物很感兴趣。
特别是顾宪成,看着那些皇历说道:“张士元倒也不真是像外界传言那般荒唐,这报纸有些问题,可还算是利国利民。”
“叔时兄不反对了?”
顾宪成说道:“一码归一码而已。”
随后,他又将报纸翻到了小说话本那一说道。
“这话本不太符合史实,但比起市面上的要好上太多,也算是吸引人。”
...
二人又聊了一阵,眼看着日头不早了,赵南星要赶着回去,便想将报纸收回来。
“叔时兄我先回去罢,再晚些高郎中便要参我擅离职守了。”
可赵南星想要抽回报纸,却发现怎么也抽不动,一看,原来顾宪成手按着呢。
赵南星满脸疑惑:“叔时兄?”
顾宪成则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梦白兄啊~我观张士元此子有些荒唐,你先将报纸留于我这,我好好参详一番,回头也好参那张士元一本,特别是这...话本......”
赵南星一脸震惊,可丝毫不愿让步,一把抓住报纸。
“无耻之尤!叔时兄,要我说你万万不可参张士元,还是将报纸还于我。”
“还是留给我罢。”
“不成!你自己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