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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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苍白

对于此刻的走廊与办公室,兜兜会给出如此的评价:

氛围很不好,能量很不好。

满布狼藉的偌大场景里只有他、还有那个不知道算不算“人”的骷髅;甚至对方死了还在哭--抱着一堆小动物尸体流泪。

原本墙壁中的广播还能说些听不懂的怪话,稍稍调节气氛,结果这时候也在那儿装着哑巴。

这一切,让兜兜想起市图书馆阅览室里的最后一台空闲终端--那时候他不得不跟爱看报的老头儿、查资料的律师、做研究的大学生、哭啼啼的小学生一同争抢;简直是场欲望、伦理与社会关系的死亡角斗。

最后甚至争了半天没人抢着,因为那台终端是坏的:

“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想到这儿,兜兜浑身一抖、嘴里情不自禁发出怪声;只感觉背上满是恶寒:

尴尬。对,就是这个词!

兜兜赶紧张开巴掌、敲敲自己的天灵盖,驱赶去这股让人抓耳挠腮的感受;接着又拿拳头掩住嘴,用力咳嗽两声:

“咳,咳咳。那个...你好?方便快一点?我这边还在等。”

没有回答传来,骷髅仍在哭泣--

但却有一股股纤细的白雾,从被电线绞得稀烂的黑暗长廊中飘出:

是被兜兜打成碎片粉末的骨骼,反重力般漫成云团。它们拖拽着碎成几节的脊柱与腿骨、漂浮在半空;绕过兜兜,飘到骷髅身旁,接上胸骨、肋骨的断口。

骨粉从半透明的白雾,颜色逐渐变深;直到像被调过色的照片、重新又变作完完整整的骨骼--

几个呼吸间,骷髅又再次变得“完好无缺”;就像被兜兜抬起拳头锤击之前,只是少去那条长裙。

但它恍若不觉,仍旧扑在尸丛中流泪;骨架颤抖的声音更加响亮了。

兜兜歪过头,等待怪兽变身的焦躁稍稍淡了些。他捂住嘴,低声夸赞:

“喔!原来会自己修复的,我还以为被我打坏了。”

这种场面他还真是头一次见;好像有人启动了时光倒流,让每块骨片严丝合缝地重新拼到一起。

兜兜想要小声地继续发出评论,但赶紧又闭住嘴;因为奇怪的异状还在继续:

嘎吱,嘎吱。平板推车的轮子向前滑动--

那些堆叠在一处的宠物尸体们,忽地扬起了头。

它们原本像玛雅金字塔似的、重重叠叠高高堆起;现在稍微有些颤动,便带动推车前移--

宠物尸骸们齐刷刷地动了起来、从上到下,遵循着次序;一位位地跳落,凑到骷髅身旁。

它们仍旧带着遍布皮毛的糊状血迹、以及死亡后的眼睛,瞳仁则一动不动。

没有动物似的细微动作--甩动、舔舐、嗅探、呼吸--但身体都贴紧了那具骷髅,磨蹭着,像在撒娇、或是安慰。

接着--

扑哧,扑哧,扑哧。

一声声淡淡的爆裂声响起。

一具又一具的细小尸体往骷髅的骨架内里挤撞、直到被后来者的压力捣得爆碎,内脏与血花四溅;可这些或黏糊或湿滑的血肉,似乎被某种透明框架包裹,怎么也不会落在地上。

它们开始“黏”进骷髅的骨架缝隙,像是在砖头缝里抹水泥。

每一具动物尸体的界限都在变得模糊,成了用作填充骷髅骨架的内容物--

变作骷髅身体中的血肉。

...

【哦哦变了,开始变了!开始变了!】

虽然跟兜兜心里想得不一样--他还以为这些死去的宠物会突然暴起,变成凶恶的尸体军团、朝自己发起袭击来着;这具哭哭啼啼的骷髅,多少带着些德鲁伊般的气质。

结果却是这样看起来黏糊糊的走向,可倒也无妨:兜兜自认为包容度很高;什么样的怪物设定都可以接受。眼前这么点怪事,还不足以让他感到惊讶。

但期待却是少不了的--兜兜赶紧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又凑近了点。

骷髅不再是光秃秃的骨架:那些宠物的尸体们在蠕动、变化,成为它身上生长的肉体。

凸起的部位被展平,毛发淹没进肉里;呼吸之间,那些宠物尸体已经看不出是些“尸体”;而变成了干瘪枯萎的肌肉和皮肤。

骷髅正在重新变得像个“人”--

或者说,变得像一具[没有那么高度腐败的尸体]。

之前被兜兜一拳锤得稀碎的长裙,并没有复原;空洞身体却粘上了干枯的肉,像是黏着虬结的肉干--或是博物馆里展览的木乃伊。

在紧窄的肩膀上方,纤长的颈部鼓胀起来、仿佛在这瞬间被注进了血肉:不再是浓重的暗棕,而变成了蜡一般的黯淡。就算是被缠绕电线所环住的位置,也是如此。

这变化仍在向上延伸、直到覆盖住整张脸孔--

头皮变得发青,随后发丝从毛囊中鼓冒、伸长,直至垂落肩头。

现在,能够看清尸体的面容。虽然心脏不再泵动出新鲜的血液,重力也使得血液不再于皮肤下方流动...可在这惨白骇人的肤色中,终于能够辨识出:那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

她的脸很瘦削,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嘴唇薄得像刀锋;蜡白色的脸颊如同石膏模具。头发是浅栗色,散乱的发尾微微卷起。

...

接着--

尸体睁开了双眼:坨白的眼睛。

眼角膜下的体液不知在多久前就停止流动;虹膜和瞳孔已经彻彻底底地模糊、发白,眼白与眼黑不分你我、成了一团含混的浆糊。

或者说,更像是一汪苍白的沼泽:

死人特有的白眼睛。似乎再也映不出任何内容,可又似乎望着一切能见之物。

那电线所组成的彩绳,则仍旧嵌在脖颈的血肉当中;像是一串古怪的项链。

电线轻轻收紧,让她直愣愣地挂在原地;没有动作,但也再没有泪水。

---

“呼--”

兜兜长出一口气:这家伙终于变身完了;他不用再紧张兮兮地站在一旁,体会那股打扰他人伤心独处的尴尬。

可空气遍布浑浊,满是看不见的重量--它们沉沉地压在人的心头,让兜兜开心不起来:

不然,他肯定要一蹦三尺高。

光光只论视觉效果,这段从白骨变成新鲜尸体的场景、堪称兜兜最近看过最有趣的画面之一了:

“喔...那应该是你叫[楼中女巫]了嘛?我还以为是说那根电线绳子呢。”

前头从广播里听来的代号,终于有了能够联系上的对象。

[楼中女巫]还在原地发着愣、胸口也没有丝毫的呼吸起伏--也不知道是不愿回答兜兜的问题,还是说压根儿就没听见。

兜兜倒也不以为意:

世界上有着各种各样的人,其中有啰里啰嗦的、自然也有沉默寡言的。眼前这位刚刚从叮叮当当晃动白骨,变成一具“新鲜”了些尸体的家伙、看起来就不太爱说话。

但兜兜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早知道会有这么好玩的东西,今晚他就应该把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带过来,分享眼前的这番景象。

至少也要搞台相机或者DV,记录一下这些--到时候回去空口无凭,说不定要反过来被她嘲笑;那样就有点影响友谊咯。

说来也是奇怪:兜兜平日里总是把事往好的一面想,像现在这样满脑子带点低落...还是头一次。

...

兜兜掂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走到楼中女巫面前--

她一动不动,脖颈上原本转动摩擦的电线都停滞了。

兜兜抬起五指,在她脸前挥了挥;语气里有点局促:

“变身结束了吗?没有打扰你吧?那...我继续啦?”

楼中女巫仍旧保持着静默,甚至连一丝摇动也没有。

兜兜朝四周看了看,鬼鬼祟祟、做贼似的。接着忽然张开双臂,直到它们笔直反折到身体后头、突出的肩胛骨都快和三角肌中束贴在一起:

嗡...

细细的鸣动从兜兜的肌束中传来,好像那里藏着一整个染上喉炎的唱诗班、正低低地练习呼麦。

...

下个刹那、兜兜的双掌各自甩过了一百八十度,重新回到了身体的正前方:

砸上了[楼中女巫]那被电线悬于半空的头颅。

轰--乒!

这是个直接涌进鼓膜、撞入大脑的声响--与近距离站在大型机床锻压旁边,更加相似。原本人的掌心正中有些弧形、空腔会在拍击时产生爆鸣。

[楼中女巫]的头颅就此消失在兜兜的掌间,而风暴随之掀起:

砰、咚!

以兜兜的双手为中心,爆散的气流朝着四面八方卷去;这一层中的所有窗格、玻璃齐齐炸成粉末--石膏天花板转瞬间向上凹起、接着碎裂,钉进整栋大厦的水泥骨架里。

原本算得上有些狭小的走廊,这在这倏忽之间拓宽:漆皮从承重柱上被剥去,为小间办公室打隔断的镀锌钢、混凝土砌块与黏土砖轰然倒塌,接着化作炮弹的弹片、朝着更远处轰击。

走廊已不再是走廊;眨眼变作一片两百平方米的空地。

角落的摄像头并没有来得及记录下这一画面--

它在这场室内卷起的台风中,早就不知被刮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