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肉鼎 修鼎
白芷若的猜测不假。
平时脑子里戏很多，这次终于是猜了个准。
虞墨春的领域展开，一切被艳红所蔽，整片山谷如坠胭脂尘盒。
本就被陆影血液所染的树，绿色枝叶霎时猩红，每片叶脉都浮现金色花纹，山涧流水似裹着破碎镜面，血液在石缝间凝成粘稠朱砂，雾气触地，化作纠缠的流苏，蜿蜒爬过之处，红色花苞全数绽开。
只有鬼魅二字可以概括。
“外门弟子白芷若，见过前辈。”白芷若不敢揣测，只得道了一声不明不白的前辈，以示敬重。
沐巧曼才缓过神来，面前凤仪美目的妇人，年岁不夺其容貌，深深呼吸道：“宗主，小女沐巧曼。”
白芷若这才得知，原来真是宗主。
虞墨春眼中疑惑一闪而过，不言不语，这小辈竟能认得本座？她与陆影关系定然密切，看向陆影，提掌凌空向陆影体内输送灵气。
奇怪……
陆影丹田内，周围的阴煞凝成外圈，将阳气牢牢包裹压制在其中，二者相互作用挤压，而又联结渡化，已然超脱了虞墨春百年来的见闻。
这逆子修的不是合春功？
虞墨春又发觉，他体内一枚金色丹药正化开，浓郁的药力往四肢百骸分涌。
“金翅紫阳丹？”
虞墨春望向白芷若，后者正低着头不敢视之，境界上的差异，身份上的差异，让她十分懂事地低头。
白芷若才道：“是，此丹是一位前辈所赠予，后来才得知，那人大抵是紫阳仙人。”
冯紫阳，世人称为紫阳仙人，作为世间最隐秘的散修之一，大乱之后已经无法考究其生死，但这金翅紫阳丹，确是他独有之物，无人得知丹方。
“冯紫阳没死，你又是何时见的他？”
“已经过了三年。”白芷若撒了谎，之所以说三年，是明白大乱前后的差别，若是先前得见，倒不足为奇。
“咳……”咳嗽让陆影体表的伤口又崩开。
虞墨春立马施法封住伤口，深深看了陆影一眼，看他将要转醒，思虑片刻，还是决意先行离去。
衣袂飘然，周遭血红的景致恢复如常。
陆影睁开眼时，便只见二女相依，远处弟子若观猴一般，看着这边。
劫后余生的感觉很好，身边有两个美女作伴，也更是欣慰。
“陆师兄，你才出来多久，就能惹那么大的事，真吓人呐。”白芷若看着陆影睁眼，嘴角带着得意的笑，丧良心的样子让她也嗔怪道。
“陆坊主！”沐巧曼虚弱不至于像陆影这般，娇滴滴的声音更显柔软，落入陆影耳际。
“说了多少次，咳……咳咳，叫我……老板……”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
沐巧曼轻轻拍其后背。
“丁柳呢？”陆影自然是明知故问，但还是想做个确认。
“他……”二女同时出言，又戛然而止，都在等对方先言。
倒是陆影先接过话：“被带走了？”
沐巧曼和白芷若对视了一眼，才点点头……
……
又是十日过去。
合欢宗已经有了各式各样的传闻，有的说丁柳犯了朝法，陆影为了阻止他逃离，拼了个两败俱伤；有的说陆影因为巧工坊被夺，才扑杀丁柳，却不敌被拷了双掌，练气八层的丁柳；还有的说，丁柳欲犯的女子被陆影所护，拼死守护，甜美凄惨的爱情故事便展开……
朝晖的光透窗照进石室。
论调在外，陆影只是躺在床上不得而知，沐巧曼已然恢复，守在身侧。
这几日，沐巧曼为其擦拭身体，已经由最初脸红到了习惯后的平静视之。
陆影倒是不含糊，逞能当了次英雄，让美女秘书照顾一阵子，倒也合理。
运转了几个周天，灵力顺畅，觉察已然恢复，陆影坐起身望向透光的窗户。
折腾了那么久，终于要为自己外门弟子的身份正名，感慨不已，本来不过是小事一件，倒是历经波折才到了今天。
“巧曼，这几日多谢。”
陆影由衷感谢，虽然沐巧曼被他所救，但被人悉心照顾的感觉确实不错，前世他也不曾经历，如今落了温柔乡，倒让他有些留恋起来。
但这番经历，他愈发觉得修为的重要，目标已经不是当一个店主，慢慢修炼这么简单。
“你好了？”沐巧曼伏在案台，听到身后动静，喜形于色，见陆影光着膀子看着自己又感觉不太自然，“哪有，我得感谢陆坊主，多次搭救于我，才会如此受伤。”
“巧曼这般不过是报以恩情……”
陆影深以为是的点头：“嗯，这恩情生生世世还不完，以后你可要帮我打理工坊……虽然现在还没拿回来。”
沐巧曼见陆影又恢复丧良心的样子，知道他定然无恙，甜甜道：“当然，老板？”
“对对对，这样听着舒坦。”
陆影听来，十分满意，前世苦逼打工人，今朝美女秘书照顾，一声老板感觉受的伤都是过往云烟，不值一提。
站起身，陆影瞧了瞧身上愈合的伤，已经只有浅浅的痕迹，从储物袋取出衣物和一道身清符。
沐巧曼自然不敢直视，扭头望着台面。
陆影见她耳廓透红，心中调笑，换起衣衫，灵力灌入身清符，符箓周身游走便如坠机般落地，拾起放在一边。
“今天咱们点魂灯、领铭牌！”
见沐巧曼眼中依稀之色：“好。”
嗯？
导游来了。
又通过院落的小阵感知到有人拜访，白芷若推开小院的竹篱，青砖泥土中如墨的血迹已经被阳光晒得暗红，或许没过多久就会消失。
咚咚咚。
沐巧曼起身打开房门，吱呀声响中，两女打过招呼，白芷若见陆影神清气爽，脸上带着莫名笑意。
“陆师兄，你痊愈了？”
“包的，我体质特殊。”
白芷若对这个满嘴怪话的陆影已经免疫，自动忽略他的疯言疯语，不见他言及自己付出的珍贵丹药，心中不是滋味，眼睛斜向一边，调侃道：“师兄救巧曼费尽心思，本姑娘给你吃的丹药，倒是不见一句感激，真是让人心寒呐。”
双手抱胸，反而显得有些拥挤。
陆影才恍然：“原来那股磅礴药力，是你的丹药？”
“那是当然！”白芷若气鼓鼓道。
沐巧曼也点头：“是白芷若姑娘的丹药，当时还有宗主亲临所助，倒是老板吉人天相，得贵人所助才恢复得如此迅速。”
沐巧曼在陆影循循善诱下，倒是主动改口，已经开始称陆影为老板。
“宗主？”他倒是没有宗主相貌的印象，但听闻她有出现，也感到欣然，或许是自己快死了她才出手吧。
如果我真的死了呢？她会公然洒泪还是无关痛痒……
“白师姐来都来了，定然是想带巧曼去领铭牌，办个住处吧，快谢谢芷若。”说到最后转向巧曼，给她落个住处，也不用再留在这照顾自己。
“多谢白师姐。”
“我什么时候说我想了？”
“多谢。”
……
片刻后，三人在斩尘台租赁了一艘「纸飞舟」往杂陈峰飞去，陆影重新审视了这片群峰，高低起伏潜入层云，辨认其各峰。
最好辨认的便是那剑峰，外形就如阔剑穿云，还有符峰、器峰、御兽峰等……陆影看不出来，只是在记忆里有他们的名字。
白芷若莫名成了陆影口中所谓的“导游”，本来打算好剩下半天在九阴寒窟图修炼，也不得不先安排二人。
带着陆影轻车熟路地往一处圆形小楼而去，入内便见了密密麻麻的卷轴从房顶房梁处垂下，除了这些便无复杂陈设。
只见角落一个躺椅之上，鹤发鸡皮的老妪，提起酒壶的手随着三人到来稍有停滞，又倾倒而下，灵酒香气逸散，陆影这种酒文化的门外汉，只懂干杯的糙人都觉得此酒不凡。
跟在白芷若身侧到了那老妪身前，恭敬倚礼道：“前辈，二人考核已过，得入外门，白芷若带二人拜宗门先尊，点魂录，题写卷轴。”
“阮执事已经跟老身提过此事，但拖沓至此……虽老身来吧。”老妪声音沙哑，虽然嘴上有些责备，倒也没有为难，起身到一旁拿出两幅卷轴，打量了二人一阵，似有所想般又收起了一卷。
“沐巧曼。”
“前辈，小女便是沐巧曼。”
老妪看着她淡淡开口：“写下你的名字，道出你的求道之心，以精血作引，此卷若飞腾而起，就是成了。”
陆影躬身，不知道自己这回炉重造之人，还需要办什么事项，等待之时，偷偷往身边瞟去，各卷轴若半透明琉璃，字体各不相同，想来都是亲自书写。
“曾经的我写了什么来着……”
陆影想着，却被两个大大的字吸引了目光：寻欢。
想来便是李寻欢所书。
此时，沐巧曼逼出指尖精血，已经开始写下自己求道的缘由：长生。
只是随着纤纤玉指提起，那长生二字便如同被风吹散，消失不见。
喑哑的声音在此响起，老妪又缓缓歪在躺椅上，见怪不怪地道：“心不诚，便不成书。”
“信念为何，执念为何，你应该最是清楚不过。”
被老妪提点，沐巧曼倒是犹豫起来，过了一阵才下定决心写下二字：报仇。
光泽刺目，陆影见那二字绽亮凝实，卷轴也开始呈半透明质地，与高高挂起的那些无异。
“这便是成了。”老妪提手将卷轴凌空攥起，轻轻一推便飘然而起，藏入密集之中。
陆影呆呆望着，一时间有些失神，这样单纯的女子，心底的执念竟是复仇，想起她经历的种种，共情是在所难免的。
仙师如此，凡人又如何。
那李寻欢大大的寻欢二字，倒是实诚，如果是陆影来写，应该是：为了骄奢淫逸的生活。
实在好奇，陆影恭敬与老妪请教：“前辈，晚辈有所好奇，陆影曾经所书为何？”
老妪淡然一笑，“你心有何念，你怎会不知？”她干枯的指节一动，密集之中的一卷便抓握手中。
陆影躬身上前，往卷中看去。
让他稍有意外，前身的志向与他想象中有所不同，竟是“匠师证道”。
倒是与他有些不谋而合。
没想到，还是有些默契在。
“之后拜过祖师，叩首之后，便是外门之人。”
陆影和沐巧曼便按照指点，分别在祖师爷、历代祖师、当今太上长老、历代宗主……的画像前磕头行礼。
瞧来礼仪像要结为连理一般，只是氛围庄重，陆影只觉森然。
老妪在一旁写下各种详细情况，生辰八字，身出何处，何时入宗。
“入了宗门，恪守门规是自然，只要不滥杀同门，以下犯上，颠倒阴阳……”
老妪念了一大串“取死之道”，陆影记得的不多，首先不能乱杀，其次尊卑有度，最关键的是不能太监。
至少对男修来说，更为严苛一些。
“宗法平等，自己考究吧。”两本厚厚的殷红书册塞入二人手中。
“是。”沐巧曼和陆影异口同声。
颠沛许久，终于要安心修炼。
陆影感激谢过老妪，捻着的薄薄书册应该也不会有太多规矩，倒是比较像前世的某种证书。
……
“好了，你们自行往此去，庶务堂在各峰都有，负责管辖繁杂事项，便可以领取铭牌、外门弟子的制衫、一些清尘符，以灵石为押，办理居室住处。”
白芷若像个操心的大师姐一般，虽然不再跟随，也对着二人细细道明。
阔别之后，陆影与沐巧曼便随着指引辨认，到了一处占地宽阔，四四方方的建筑前。
庶务堂忙活的众弟子拿着纸张，仿佛在校对账册，或是核验着什么，有一种瞧着很忙却很清闲的感觉。
入内，宽广的大厅中人群熙攘。
陆影顺着浅薄的记忆，找到了一处案台，与负责的弟子讲明情况，沐巧曼便领到了衣衫、巴掌大的储物袋、一块竹片。
现场雕刻了姓名后，那弟子便殷切地同沐巧曼介绍居所：“小师妹，还没拜在师门下吧，那居所便落在杂尘峰周围。若是灵石阔绰，可以选些独居住所，东侧低处的红尘河边，清心明目，有消解欲念的功效……”
沐巧曼囊中羞涩，继续往下听去，直到讲过东面的竹林，到西侧的树群时，沐巧曼才选了一处三层居，住在二层。
陆影在一旁听来，才知道自己那西侧的独居处，也最少需要五千下品灵石。
“这三层居室，只剩中间一层，仅需一千下品灵石。”
听了价格，沐巧曼还是眼底黯然，修仙并非超脱凡尘俗世，最起码现在自己住不起，或许还要做些任务，拼拼性命才能换得大量灵石。
那名弟子见沐巧曼还有犹豫之色，也不见怪，山下的散修能拜入宗门，出生富家的有，寒门也有，而寒门的选择自然也有。
“若是灵石不足也可入住，只需做一阵子挂牌炉鼎，赚取灵石偿还即可……”
听到炉鼎二字，陆影眉头一皱：“这炉鼎是什么？”
“修鼎和肉鼎均有，只是肉鼎报酬更高，只是对身段容貌尚有要求，毕竟……”
沐巧曼还未听出端倪，陆影即刻打断那名弟子出言：
“不需要，灵石我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