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医学的高塔
张居正的那两颗小痔疮,充其量只能算是添头。就算真的脱落了,也只会让他稍微好受一点。现在他感觉比以前好多了,只是因为疾病太长时间没有缓解,猛一好一点,心情舒畅,所以感觉上比较明显。等再过几天,身体适应了这种状况,那这枚主痔的痛感就会重新在身上体现出来。
这颗还未去除的大痔疮,就是张居正迟早要面对的一道坎。
“这……”张居正皱起了眉头坐下。他刚一坐下,屁股就传来一阵疼痛,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老爷。”两个侍女见张居正疼痛,连忙伸手过来搀扶,张居正在她俩的搀扶下半躺了下来。
张居正犹豫了一会,看着贺悬,小心地问道:“贺大夫,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贺悬摇了摇头:“若有他法,卑职怎可能不为老爷施行?”
“线扎,难道?”张居正面露难色。
“不行,张老爷,卑职之前就已经说过,线扎只可治那些微末小痔,张老爷这种积年大痔确是不行。”贺悬否认道。
“嗯。”张居正把身体缩回躺椅,手指轻轻地敲着扶手,默默思考着。
周围人都沉默了下来,大家这个时候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贺悬静静地等待着。
动手术向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没有麻药的时代。
张居正为难地思考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算了,割去清净,割去清净。”他摆了摆手。
府里的下人见张居正自己下了决心,便都顺着他的意思来,之前开口阻拦贺悬的那个老妈子躬身行礼道:“既然老爷决定了,老身便去请赵裕大夫前来。”
那老妈子询问地看向张居正,张居正点了点头。
张居正旁边,张敬修行礼道:“开刀乃非同小可之事,宜提前准备,孩儿去叮嘱厨房,让他们这几日多做一些养气补血的菜,等赵裕医生来开刀时,父亲身子也能养好一些。”
“嗯,也好。”张居正点了点头,张敬修便起身告退,向屋外走去。
这个大屋,张居正的府邸,在其本人做出了“割”的决定以后,就开始自行运作起来,为张居正动手术做准备。
同时,也准备把那个名叫赵裕的医师暂时纳入这间大屋,让他在到来时能畅行无阻,不被任何一道关卡卡住。
所有人都默认,张居正的痔疮只能由那位名叫“赵裕”的医生来处理,而忽视了站在一旁的贺悬。
除了半躺在软椅上休息的张居正。在他吩咐过要开刀之后,他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贺悬身上。
贺悬则站在那里,微笑不语。
张居正缓慢地开口了,“贺大夫……贺大夫可会开刀吗?”
走到门口的张敬修停了下来。
“卑职是外科大夫,自然会开刀。”贺悬拱手回道。
“那,贺大夫可会这割去痔疮的手术吗?”张居正撑起身子,询问道。
“自然会。”贺悬再回道。
见他们二人讨论到开刀,那老妈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贺悬,劝道。“老爷,赵大夫乃久世之名医,在徐老爷府上供职多年,一直深受信赖,既然徐老爷肯将赵医师借出,老爷何必……何必舍近求远呢?”
张居正点了点头,说道。“赵大夫医名远扬,老夫也是了解的。”
“只不过……”他慢慢地问贺悬道:“贺大夫,您的医术,自认跟赵医师相比,孰高孰低啊?”
那老妈子奇怪地问道:“老爷为何如此问,这一个毛头小子,纵然有些奇方怪方,如何能胜过名满天下的赵医师?”。
一个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个是在前内阁首辅府上供职多年的名医。
就算不问,只论常理也该知道孰高孰低。
她是这么想的,自然以为贺悬也是这么想。她看向贺悬,本以为贺悬会说出几句谦称,但她却看见贺悬在笑。
“老爷。”贺悬拱手道。
“恕卑职见识浅薄,未曾听过赵医师的大名,他的医术如何,卑职属实不知。”
“但是,老爷无论前往何处,无论寻来何人,在这天下,在外科这一项,就无有能胜过我贺悬的。”贺悬抬起头来说道。
医学,是一座由无数医生和患者的骸骨堆积而成的越来越高的塔楼。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外科医生,就绝不是十六世纪的医师所能比拟的存在。
嘶。
好大口气!
这是张府所有人的第一想法。
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就敢说天下外科无有能出其右者。未免也太狂了吧!就算有些小术,能去掉张居正身上的微末小痔,但如此骄傲自满,实在让人讨厌。
一下子,张府所有人对贺悬的印象,就从有方法解决张居正痔疮的神医,变成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但张居正看着眼前这个小伙,眉头却越皱越深。
这个年轻人,他看不透。
不,不是他看不透,而是他的表现不符合常理。
他见过那些常说大话的人,官场里有的人为得上司赏识,他们什么话都敢说,但这些人往往无甚本事,要是真把事情交给他们,那他们准会办砸。
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不是那种说大话的人。
虽然他刚才的话吹得比天都大,但他却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说大话的表象。
恰恰相反,他用的是那种完全有把握的,仿佛陈述事实一样的说法,来说出那段惊世骇俗的话的。
在官场里,他最多听到这种语气的时候,是地方来的官员进京向他汇报工作,会用到这种完全是陈述一样的语气。
但是,怎么会?
他陈述的,是这么一种大话?
是他看错了?
他纵横官场数十年,帮助他登上大明官场最高宝座的,他张居正的识人能力看错了?
但他要是没错,那……
这个小伙子的话,是真的?
可能吗?
“贺大夫。”张居正慢慢地开口了。
“你刚刚所说的话,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不是戏言?”
“绝非戏言。”
张居正缓缓地把自己靠在了椅背上,浑身都放松了下来,思虑了一会,他正要开口,都要走到门外的张敬修连忙走了回来,劝说道:“父亲,父亲身上这几颗小痔,还要好几天才能掉,父亲何必急于这一时呢?反正要请医生也不是现在,父亲不妨先养养身子,待到要请医生来时再做决定不迟。”
他跪在张居正椅子旁边,握着父亲的手劝说道。
“嗯,也好,且待到时再做决定吧。”张居正点了点头,放松了下来。
“去把给贺大夫准备的银子拉来。”张居正手一挥。
不多时,一个下人抱着一个小箱子地过来了。打开一看,里面又是一大堆白花花的银锭。
“贺大夫,这是给您的诊费,一百两,还请收下,当然,这并非全部,等到两颗小痔脱落,老夫另有两百两银子相赠。”
张居正指着箱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