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这一趟的任务,是刺杀当今天子。
我不知道是谁要杀这个九五之尊。
但我知道,全天下都知道,这个荒唐天子,从他爹手里接过班后,脑子就坏掉了一样,不思进取,成日只想着他那个早死的小青梅。
为了找回他的恋人,皇宫里每天烧的香熏得整个京城都弥漫着烟味儿。
江湖巫蛊之流一朝得天子宠幸,做尽了歪门邪道之事。
好不容易太平了没两年的天下,眼瞅着就又要被这个糊涂皇帝葬送在手中。
想杀他的人早已不计其数。
我难得接到这样有分量且带有众人祈愿的任务,深感荣幸。
所以在设计本次可能是我人生的最后一个任务之时,我爆发出了许多很有创造力和艺术成分的灵感。
此夜月明星稀,宫中灯火通明。
荒唐的青年天子在垂满白纱与画卷的宫殿里,虔诚地跟随巫祝念经诵祷。他把呛人的香条放在鼻前,陶醉吸入,随即面色逐渐红润,眼神开始迷离。
他向巫祝问:“这样就可以见到阿娇了么,那么久了,她都不肯入我梦来,她不愿原谅我……不愿原谅我啊……”
巫祝脸涂油彩,身穿华服,手上摇着铜铃,嘴里噼里啪啦念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间或穿插着几句“归来兮归来兮”的方言。
天子听得入迷,眼神愈发迷离涣散,开始对着四周的白纱幔发癫。双手抓空气,口齿不清地念着某个名字。
他没有注意到,巫祝已经悄悄离开至殿外。
这是巫祝留给天子的体面。也是我的机会。
我戴着未经修饰的空白面具,手拿白绫走近这个看起来像个鼻涕虫一样的所谓天子。
他又哭又笑,看着疯魔又狼狈。一张好面皮长被糟蹋得彻底。
昔年传闻中骁勇善战,身先士卒的义军少主成为如今模样,真是令人困惑又感慨。
他抓住我的衣摆,许是把我当做了他遍寻不得见的鬼魂。
他说:“阿娇,是你么……你回来了,你愿意见我了么?”
我俯身轻柔地把白绫缠上他的脖子。
天子和那位阿娇姑娘的往事,也许大家都看过。
失去双亲的孤女阿娇,被陈太守收养,陈府少主与阿娇从小长大,可谓青梅竹马。
后来,陈少主却为了护着自己的表嫂,在行军撤退时,落下了阿娇。隔了三个月后,敌军最后给陈少主送回来一把白骨琵琶。
那把琵琶,现在就在这宫殿当中,供奉在桌案上。
这男人在阿娇活着时,装瞎子看不见,把人姑娘对自己的心意踩在泥里,用对青梅的羞辱去讨好另一个不该和他有牵扯的女人。此等行事,说来已落下流。
等阿娇死了,他又追悔莫及。做皇帝后更是恨不得全天下都陪自己一块儿哭坟,疑似脑子有什么大病。
我对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不怎么感兴趣。
兵荒马乱的年光里,谁不是挣扎着活下去,死,实在太寻常了。
我见过那些被马蹄踏碎的骨肉,也见过流离失所的百姓啃树皮吃黄土。
所以我很珍惜现在难得的太平日子。
也很生气,一些人高高在上,却毫无担当,任性地沉溺于私情,搞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我在男人耳边轻语:“要和死人道歉,怎么能光在阳间折腾呢?”
“你要是诚心,就该下地狱去找她啊。”
“害怕吗?没关系,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我手里的白绫迅速拉紧。求生的本能让他身体挣扎起来。
我没打算给他机会。
翻身用脚踩住他的背,手上力度不减,如勒马一样让他头往后仰,整条脊柱反弓到极限后,我听到了断裂的声音,他的身体不再能动弹。
但他还有一口气弥留。
我松开了手。对濒死的天子说:“她不会原谅你的。没有人会原谅你。天下人都会唾弃你,不忠不孝不义,你这样的废物,死后也要遗臭万年。”
天子涣散的眼神好像更加破碎了。
我满意地扶住他的脑袋,狠狠一扭。
“下地狱去吧。”
地面传来脚步震颤的声音。宫殿之外,想必已经被卫兵团团围住。
敢下这单的雇主,不用想也是一人之下的权贵。
在他们的博弈里,刺客是一次性消耗品,没了就没了。
我原本也没想到能这样轻松地完成行刺天子之事。
到了如今,我却觉得我可能还真能捞着九死一生的那“一生”。
我把白衣服空悬在房梁上,借地上新晋先皇的血,在白绫上写了几个字
——得成比目何辞死。
借鬼神之说,也算为先皇的一片痴心硬要谱写的旷世绝恋增添了点奇幻色彩。
临走前,我看那供桌上白骨琵琶的旁边,还有一柄短剑,泛着寒光。忍不住拿起来端详一二,上面有两字铭文【鱼肠】。
剑是好剑,我把剑顺走了。
又把烛台推翻。
借着夜色,我快速悄摸地爬上一颗临近外墙的大树。
外面果然已经围满了官兵。
待他们被内殿火光吸引,前去护驾时,我迅速往西苑无人在意的冷宫行动,逃出了皇宫。
从此【不见白】不再有成十。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我现在有本事,也有自由。可是一个刺客,能往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