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捕蛇者说（一）

深山，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在全力狂奔。

他已经竭尽全力，但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依旧越来越近，仿佛催命的鬼音，下一刻就要将他的魂魄勾走。

茂密的树林戛然而止，山林的尽头是十来丈的悬崖，惊恐到极点的少年毫无察觉，一脚踩空，顿时摔了下去。

无助的尖叫声中，他重重砸在岩石上。

单薄的身躯犹如飞舞的破布，在岩石上连续撞击、反弹、翻滚……

最终以一个头下脚上的怪异姿势卡在了岩石中，一动不动了。

猩红的鲜血涌出，飞速染红了大地。

数息之后，细碎尖利的声音直抵悬崖，一条黑质白章、头如铁锥、嘴有尖吻的怪蛇现出身来。

高高昂起头颅，琥珀色的双瞳居高临下地死死盯着崖底，见少年始终一动不动，它才身子一扭，重回草丛。

所过之处，草丛飞速失去了原本颜色，变得枯黄、干涸。

山风渐起，吹动少年倒悬的身体，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将食物的味道送向四方。

众多蚊虫闻风而动，纷纷爬到了他身上。

他身体抖了抖，还残留一丝生机的躯体，本能地想赶走这些不速之客。

但那点残存的生命力什么也干不了，最终只能任由这些虫豸肆意妄为。

片刻后，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一只样貌狰狞的蚂蚁从枯叶下爬了出来。

近一寸长，通体暗红，头颅就有身体一半，布满倒刺的双颚犹如两把锯齿刀，闪烁着狰狞的寒光。

感受到它的气息，许多虫豸纷纷升空，飞快远离了这里。

与普通虫豸喜欢血汗截然不同，赤虎蚁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径自爬上少年大腿，顺着裂开的伤口来到肌肉深处，挥舞双颚，重重咬下。

它不喜欢血液、不喜欢肥肉，只喜欢结实有力的肌肉。

金属光华一闪而逝，双颚犹如锋利的剪刀，当场就剪下了一小块肉来。

还未完全停止运转的神经陡然一紧，肌肉猛然收缩，伤口合拢，将它死死夹住。

但赤虎蚁一点不慌，它经历过不少这种事情，知道这是食物的最后挣扎，坚持不了多久。

他挥舞双颚，钳下更多的肌肉，竭力为自己开辟生的通道。

每钳下一块肌肉，就有更多的鲜血涌出。

越来越多的鲜血汇集到一起，渐渐填满伤口，也慢慢将它淹没。

没过双颚的刹那，金光乍现，赤虎蚁陡然没了动静。

一股气息从虚无中飞出，落入少年体内，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他，气息竟然稳定了一些。

肌肉放松，伤口再次裂开。

很快，又一只赤虎蚁赶到，没有半点迟疑，它顺着同伴留下的气息，爬入了伤口中，故事再次重演……

十来只怪蚁之后，少年的气息终于完全稳定了下来，

山风渐起，冷意渐生，他陡然打了个寒颤，慢慢睁开了双眼。

两世记忆在脑海中不断冲突，好一会才融合到一起。

上一世，他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户外博主，靠着拍摄各种户外视频挣钱，一时风光无两。

但在一次攀岩摆拍时，为了节目效果，他表演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一百八十度倒挂。

结果老马失蹄、老鹰打眼，失足摔落几十米的岩石，当场一命呜呼，转世投胎来到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他叫陆冲，一家三代都是捕蛇者，靠捕捉白章蝰蛇以抵税赋。

这是门非常危险的活计，白章蝰蛇剧毒之极，一旦被咬就必死无疑，他的祖父、父亲都先后因此而亡。

即使不被咬到，也很难真正幸免。

白章蝰蛇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剧毒，即使百般防护，长期接触后依然会慢性中毒，他的祖母、母亲就是因此先后病亡。

马上就要缴纳税赋，家中无人，才十四岁的他只能冒险上山捕蛇。

他根本没有多少捕蛇的经验，不但没能捕捉到白章蝰蛇，反而激怒了对方，被一路追赶。

要不是这个悬崖，他绝对难逃一死。

记忆融合，两世合一，终于清醒过来的陆冲恢复了对身体的感知，顿时只觉全身上下无处不痛。

十来丈高的悬崖摔下来，没死已经是奇迹，伤势非常严重。

肋骨断了十几根，还好命大，没有刺入内脏。

右手断了，模样奇怪地扭曲着，粉碎性骨折。

左腿有一道非常深的开放性伤口，还在流血，里面竟然夹了好几只赤虎蚁，不知道怎么会死在他伤口里。

除了这些，其他挫伤、擦伤更是不计其数。

这等重伤，自救几乎是不可能的，本能地想要呼救，但视线扫过山林，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里是白章蝰蛇的领地，除了他们这些捕蛇人，绝不会有其他人来，呼喊不会招来救援，只会引来野兽。

尝试着动了动身体，顿时痛彻心扉，完全动弹不得。

但一动不动更不安全，不管是被血腥味引来的野兽，还是大量失血导致的失温，都是致命的。

两世为人，难道都要在死在石崖上不成？

他不由有些绝望。

下一刻，一片树叶忽然动了一下，一只赤虎蚁爬了出来。

爬上陆冲的肩膀，在那里的伤口处转了转，还伸出双颚刺了刺。

似乎不是很满意，就顺着他胳膊往下，直奔大腿上的伤口。

所过之处，又痒又疼，非常难受。

“走我手上，走我手上！”

陆冲一动不敢动，只能在嘴里念叨。

他现在就手掌还能动动，其他哪里都动不了，除非这凶物主动爬到他手上，否则他一点办法没有。

他宁肯直接摔死，也不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蚂蚁分而食之。

否极泰来，反复玩弄他数次之后，命运似乎失去了捉弄他的兴趣，将目光移到了他处。

赤虎蚁顺着胳膊，爬到了他手掌上，他猛然抓住了对方。

赤虎蚁丝毫不惧，不但不逃，反而举起锋利的双颚，对着他的手心重重钳下。

尖锐的刺痛感传来，仿佛两把小钳子锲入皮肉，两滴鲜血肉眼可见的速度涌出手掌，这东西的双颚与小刀也差不了多少了。

牙关一紧，拼尽全身的力气，他重重一捏。

小东西坚硬得很，并不像普通蚂蚁那样一捻就碎，有股明显的抗拒之力。

但体型的差距摆在那里，一息之后，“咔嚓”一声脆响，它还是被捏成了肉酱。

淡淡的火光一闪而逝，有股硫磺的臭味传出，陆冲手心顿时传来灼烧的刺痛。

赤虎蚁身具轻微的熔岩火毒，会烧烂皮肤。

急忙撒手，甩掉赤虎蚁的尸体。

金光乍现，一个石壶悄然出现在他脑海，古朴、沧桑，散发着不可名状的亘古苍莽之气。

壶口轻轻吞吐，一只蚂蚁的虚影飞入其中，一道信息随之传出：

赤虎蚁，可炼体。

随后，一丝暖流从石壶流出，直入他身体。

暖流很细，几乎微不可察，却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才入身体，就有许多元气凭空而生，原本因失血过多而虚弱无比的身体，一下子有了力量。

更有道道暖意源源不断产生，涌向各处伤口，虽然不能立即复原，刺骨的剧痛却减轻了许多。

整个人还是没法移动，胳膊却可以活动了。

陆冲大喜，原本以为是必死之局，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线生机。

赤虎蚁就是异界版的行军蚁，凶残无比、食肉成性，一两只并不可怕，一旦数量上来，哪怕是虎豹熊罴也要退避三舍。

偏偏它们全身上下对人类没有半点有用的地方，遇上它们，人类都会绕道走。

没想到，这些无用的东西竟然有着这等妙用。

不同于地球，这个世界有着种种超凡脱俗的力量，食人魂魄的鬼怪、狡诈残忍的妖魔、捉星揽月的仙人……

但这些离普通人极为遥远，这一世的陆冲只是一个乡村小子，从未见过这些神奇。

只知道故老相传，炼气和炼体皆有九层，每一层都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修炼到最后便可长生久视、超凡脱俗。

修炼是极为艰难的事情，本该以灵根为桥梁、灵气为食粮，凝气成法，最终聚天地伟力于一身，成就大道。

但石壶却能越过这些障碍，直接炼化妖物精气，灌注到他体内。

这等宝物在身，陆冲越想越是兴奋！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石壶。

摔落悬崖，濒死之际，正是它传来的暖流保住了他的命，并觉醒了前世记忆。

只是，那时候的他处于半昏迷状态，意识不是很清醒，虽然有感知却并不清晰。

心神一动，他尝试呼唤石壶，但对方却一动不动，毫无反应，似乎只能在他脑海中存在。

他不着急，反而松了一口气，这等宝物，不能显化出来反而更加安全，没有人能察觉到它。

就是不知道，石壶是怎么进入他身体的，无论是这一世还是前世，他都对石壶没有任何印象。

总不可能两次摔下石崖，就得到了这个石壶吧。

摇了摇头，不再纠结这个，在心中默默道：

“你能炼化妖物，与传说中的炼妖壶非常相似，从今以后，你就叫炼妖壶吧！”

给石壶起了个名字，他开始清理伤口中的赤虎蚁，不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伤口的愈合会大受影响。

忍着剧痛，用一根茅草将一只只赤虎蚁的尸体挑出来，完成的刹那，伤口仿佛有意识一样自动收拢，紧紧贴合到一起。

看着这一幕，陆冲不由啧啧称奇。

无论是之前或者前世，这种大伤口都必须用针线缝合，但炼体之后，他的身体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会自动完成这些动作。

虽然不是直接治愈，但这样做能大大减小伤口感染的几率，也有利于肌肉的新生，最终会让伤口愈合的速度大大增加。

最关键的是，这样一来，那股刺疼终于削减到可以承受的地步了。

扫了扫赤虎蚁的尸体，有些好奇地捻起一只看了看。

通体没有任何伤痕，只是颜色稍稍淡了一些，不反复比较完全看不出来。

也不知道，石壶是怎么炼化它们的，除了它们，能不能炼化其他生物？

思索间，沙沙沙的声音响起，赤虎蚁大军终于赶到。

百来只赤虎蚁，仿佛一道移动的暗红潮水，飞速冲出了山林，循着鲜血的味道直奔这边。

陆冲不惊反喜，百来只赤虎蚁，他还应付得过来，正好看看这些凶物能不能让炼体更上一层楼。

捡起一根树枝，对着赤虎蚁一通狠砸。

这东西虽然凶悍，但终究只是蚂蚁，一棍子下去照样粉身碎骨。

每一下就有十几只赤虎蚁被打成肉酱，就会有十几丝暖流汇入皮肤、肌肉、骨骼、五脏六腑……

奇异的力量在体内流转，有形、无形的变化随之而生。

更有一股发自神魂深处的愉悦，让他知道，只要一直这么下去，就有某种脱胎换骨的变化会发生。

赤虎蚁并不以速度见长，又要从石崖上爬下来，树枝砸、扫、挑、戳，一只只赤虎蚁雨点般落下，却没有一只能接近陆冲。

正打杀得痛快，手上忽然一轻，树枝一下子断成了两截。

一只三寸来长、手指粗细，浑身血红的蚂蚁出现在岩石上，双颚齐出，将树枝当中剪断。

切口处平滑整齐，仿佛刀削斧斫一般。

陆冲看得暗惊，这个威力，要是钳在身上，绝对就是两个血窟窿。

赤虎血蚁，可炼体，两只入门。

金光一闪，炼妖壶悄然出现，传出一股信息。

相比之前的信息，这次竟然给出了量化的指标，只要杀死两只赤虎血蚁，他就能炼体入门。

入门意味着什么他还不知道，但这一身伤多半是能解决了。

想到这里，他变砸为扫，一棍子将赤虎血蚁从岩石上扫了下来。

这东西可难得得很，先留住它，别让它跑走才是。

赤虎血蚁勃然大怒，六腿齐蹬，急跃而起，仿佛一个被激怒的虎豹，朝着敌人疾冲而来。

看着他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陆冲不由好笑。

蚂蚁就是蚂蚁，虽然相比普通赤虎蚁，它几乎算得上“巨人”了，但依然只是一只蚂蚁。

扔下树枝，抓起一块石头狠狠砸下。

一声闷响，半个石头都陷入泥里，炼妖壶却没有反应。

拔出石头一看，赤虎蚁被深深砸到土里，但并没有死。

六条腿可笑地在泥土中翻腾着，拼命想爬出来，与之前凶悍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呵呵一笑，陆冲高举石头，对着赤虎血蚁狠狠砸下。

一下、两下……第四下的时候，金光一闪，炼妖壶再度现身，一股远胜之前的暖流直入身体。

这一刻，他身体内积蓄的元气终于抵达了某个峰值，引动了某种未知的变化。

身躯一震，全身穴窍自动张开，对着四方不断吞吐，将一丝丝灵气吸入体内，汇入心脏。

仿佛春雷唤醒大地，又似冬眠的巨兽开始苏醒，心脏的跳动陡然多了一丝奇异的韵律。

闷雷一般的脉动中，道道灵气顺着动脉输往全身，皮肤、肌肉、骨骼、五脏六腑、眼耳鼻喉……

部分被这些器官吸收，部分混合又一次从外界吸来的灵气，顺着静脉重回心脏，再度流向全身。

循环往复、源源不断，无始无终、不眠不休，在原有的血液循环之上，又增添了一个灵气循环！

之前的赤虎蚁，加上这只赤虎血蚁，他终于打破了仙凡的藩篱，跨出了关键性的一步，成为了一位炼体士。

随着灵气不断融入全身各处，一声声脆响传来，骨骼纷纷复位、对齐、融合……

肌肉飞速生长、汇聚、合一，大腿上伤口彻底合拢，只余一条血色的细线。

轻轻一抹，血痂落下，露出完好如初的皮肤。

皮肤更是飞速再生，将所有淤血、灰尘、杂质排出体外……

一声沉喝，他一跃而起。

金色的夕阳犹如赤色的火炬，盘旋在起伏的山峦之上，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红色。

远远看去，一草一木、鸟鸣虫叫都充满了生机。

只有曾经站不起来的人才知道，能站着是多么的好！

轻轻一握拳头，全身骨节一阵噼里啪啦地脆响，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仿佛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力充斥全身。

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能全部释放出来。

一拳击出，呼啸生风，这一拳的力量足是之前两倍还多，胜过大多数壮年汉子。

要不是他年纪还小，身体还没有完全长成，力量还会大很多。

双脚一点地面，他身子在原地急速舞动，看上去要往前，其实却往后，看上去要往左，其实却往右。

如果仅凭眼力，完全判断不了他的移动方向，整个人敏捷如猿猴。

而后，他又试了试恢复力、抗击打力，都有了全面的提升。

炼体入门，灵气滋养之下，他的身体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单独一样，他依然没有超脱凡人的范畴，但所有的合在一起，他就绝非凡人。

手起棍落，将最后几只赤虎蚁全部拍死，捡回掉落的箩筐、柴刀，他几个纵身上了石崖，飞奔而去。

天色已晚，这里血腥味太重，必须换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