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有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老城区的路灯存在感很低，四下是喧闹的档口，狭窄的街道塞满了人和车，仅存的缝隙被繁茂的榕树树冠挤得满满当当，那束昏黄的光无处安放，甫落下一半，就散开了。
灯杆旁戳着一个颇有年头的公用电话亭，若不是硕大的黄色罩子鲜艳夺目，梅呈玉根本不会留意那下面站了个男人。
这年头，公用电话就是个摆设，居然还有人用，她好奇地瞥了一眼。
偏偏就是这一眼，让梅呈玉的目光一下子定住了。
举着话筒的那个男人自然也看到了她，只是愣怔了片刻，便迅速转过头去，身体往里面靠了靠，仿佛要将自己缩在青黑的阴影中。
“是你吗？”手机那边没了动静，梅呈玉死死盯着那团晦暗，她一步一步向电话亭走去，每一步仿佛都踩在心尖上，声音抑制不住地轻颤，“是你，对不对？”
没有任何回复，不管肯定的还是否定的，但梅呈玉却能听见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对方似乎在害怕什么，又像在渴望什么，拼命压抑自己。
当梅呈玉终于走到那人身后时，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传了过来，她鼻根一酸，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真的是你，钱澈。”
“原本就是想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的。”一张脸从阴影中露了出来，钱澈转过身，每个毛孔都充斥着掩盖不住的局促，他将听筒从耳朵上拿下来，牢牢攥在手里，极力调整情绪，呲牙一笑，“打扰了……”
“什么时候出来的？”说生日快乐，用得着专门来她家门口的电话亭吗？梅呈玉眼圈一热。钱澈变化不小，曾经的肆意张狂完全不见了踪影，他身板挺得笔直，头发剪得很短，几乎贴头皮，笑容很克制，眉眼间是常年被管束留下的小心翼翼。
“上周。”钱澈扯了扯嘴角，见有人经过，他目光有些闪烁，声音压得极低，“表现良好，还立了一次功，减刑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钱澈最开始服刑时，梅呈玉探视得很勤，不久后人被转到了粤北山区，她每去一趟都要转几次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钱澈拒绝见她，好几次梅呈玉都是失望而归。最后，连狱警都看不过去，劝她别再来了。
既然见不到人，梅呈玉就只能写信，可一封封情真意切就像石入大海，完全换不来只言片语的回应。
再后来，渐渐长大的她懂得了什么叫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再紧逼，不过每年依旧会寄吃的穿的用的，就算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也不例外。
多年以来，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那份感情似乎已经融入骨血，介乎爱情和亲情之间，不必说出口，彼此心知肚明。
“嗐，小事一桩，用不着。”
别看钱澈说得轻巧，梅呈玉却很清楚这对他意味着什么。
她完全不敢问这些年的遭遇，唯恐揭开那血淋淋的伤疤，嗫喏了半天，还是避开了沉重的话题：“既然来了，去家里吃块蛋糕吧。”
钱澈眼中闪过显而易见的慌乱，仿佛梅呈玉说的地方是什么龙潭虎穴，他有些词不达意：“不用，我……我也没想到你家还住在这儿……”
“如果知道，就不来了，是吗？”梅呈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也不是。”钱澈低下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多年未见，梅呈玉的气场更强大了，他感受到了极强的压迫感，结结巴巴道，“我就是……就是……”
“朋友？”正在这时，薛乐康突然走了过来，见梅呈玉打电话迟迟未归，其他寿星又急着许愿吹蜡烛，于是自告奋勇出来喊人，没想到正巧看到这一幕。他一脸审视地打量着局促不安的钱澈，又看了看眼圈微红的梅呈玉，忍不住在心里推测二人的关系，嘴上却说，“回家吹蜡烛了，大家都等着你呢！”
“快去吧！”钱澈自觉不好意思，尤其是看到潇洒倜傥的薛乐康后，强烈的自卑从四肢百骸透了出来，他迅速向后退了几步，和二人拉开距离。
见梅呈玉既没说话，也没动，薛乐康转而对钱澈做出了“邀请”：“要不一起？”
“不了，我还有事。”眼前的一对壁人，让钱澈觉得自己就像墙角的垃圾，他一边向后退，一边扬起手摆了摆，笑着再次送上祝福，“呈玉，生日快乐，二十九，大个女啦！”
话音一落，仓惶钻进车流人海，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梅呈玉隐忍了许久的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洇湿了夜色中的霓虹灯，摊出一片五颜六色的波光。
薛乐康歪着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钱澈的背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前男友？”
梅呈玉夺过纸巾，吸了吸鼻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哦……单相思……”薛乐康挑了挑眉，给出了自己的解读，见梅呈玉转身往家走，他在后面伸着脖子喊，“算啦，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一棵树上……”
突然出现的钱澈就像一阵来了又走的风，撩动了梅呈玉的心弦，以至于接下来的流程她走得心不在焉，好几次都要身边的薛乐康提醒，才能跟上大家的节奏。
为了避免和白家铭有交集，晚餐结束后，梅呈堂特意凑到薛乐康身边，她留意到梅呈玉从外面回来后，一脸落寞，吹完蜡烛就去了二楼，连蛋糕都没吃，于是小声质问：“你欺负我二姐了？”
“怎么可能？”调侃归调侃，薛乐康知道个中深浅，并没有提那个不速之客，有一搭没一搭道，“我可是爱护下属的好领导。”
“嘁，这鬼话，骗骗我妈还行。”梅呈堂撇了撇嘴，“你要是对我二姐没有非分之想，我这个梅字倒着写。”
非分之想？
薛乐康摸了摸下巴，他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梅呈玉的房门紧关，隐隐生出几分异样，自己之前确实想借她的力量摆脱薛沈联姻，但现在……
见梅呈堂一脸勘破天机的模样，故意反问了一句：“这么明显吗？”
“聊什么呢？”突然，白家铭走了过来，他看了看梅呈堂，又看了看薛乐康，“你俩很熟吗？”
梅呈堂如惊弓之鸟，整个人瞬间弹了起来，离开时还不忘扔下一句：“比你熟。”
“呵呵。”白家铭笑得意味深长，看梅呈堂的眼神更是拉丝，吓得她直接逃去了二楼。
薛乐康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二人，老梅家的孩子，个个都很鲜活生动。
梅呈堂和梅呈斌属于百分百外露型，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从不藏着掖着。
梅呈玉平时张牙舞爪的，实际上也有感性脆弱的一面，比如刚刚……回想起她落寞地目送那男人离开，薛乐康心里有点儿怪怪的。
相比之下，最不同的就是梅呈金，也许因为她是老大，也许因为她已经结婚生子，虽然和弟弟妹妹同龄，身上却有一种显而易见的暮气，仿佛被生活磋磨了许多年。
不过，任何人或事，都不能只看表面，自己和她毕竟没有什么交集。
难怪沈乔会勇敢地曝光地下恋情，如果换成在沈家发生这种事情，那今晚谁都别想好过。
由此，薛乐康也想到了自己，爸妈虽然不像沈峥嵘那么严苛，但从小到大也立了不少规矩。他不禁记起“一战成名”的痛说生蚝历史，以至于被梅呈玉嘲笑的事情，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不过，在这个和谐的大家庭中，黑火并没有想象中的松弛，他努力试图融入，但整个人总是绷得很紧。意识到这一点后，沈乔特意拉他坐在角落的沙发上。
“紧张？”没有来自外界的压力，她比平时俏皮了许多。
“没有。”黑火搓了搓手，虽然见了沈乔的亲生父母，还有一大堆亲人，但他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犹豫了好一会，才说出心中的疑虑，“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没有资格见你父亲？我说的是，养父。”
沈乔原本满心欢喜地享受着难得的温馨时光，一听这话，笑容突然僵在脸上：“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没别的意思。”黑火的心有点儿乱，一方面，他很感激沈乔的生日邀约，这无异于是对自己身份的认可。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不可能过沈峥嵘那一关，所以才得到了今天的机会。
亲生父母和养父，孰轻孰重，并不能只看表面意思，其中隐含了五个字“退而求其次”，从另外一个角度理解，就是沈乔对这段感情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这些话，他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只能含混一笑，“就是觉得，配不上你。”
“你为什么总是……”生长环境的不同，让沈乔根本无法理解黑火为什么一直被这件事团囿走不出来，想起他的理想抱负，还有自己的许诺，她眸色沉了沉，瞬间做出了决定，“对了，有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什么好消息？”从她郑重其事的模样中，黑火似乎读到了什么，他瞳仁一缩，又是紧张又是期盼。
“笑一个，才告诉你！”沈乔故意卖关子。
不得已，黑火只能勉强咧了咧嘴。
“太应付了，重新来。”沈乔盯着他，似笑非笑。
面对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黑火真放松不下来，他只觉得脸都僵了，嘴角根本不听使唤，抽搐了两下，实在达不到完美的弧度。
沈乔索性凑到他身边，伸出手指，按住其下垂的嘴角向上挑起，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终于出现在那张忐忑的脸上。
二人的亲密举动吸引了晨晨的注意，他好奇地问了一句：“妈妈，他们在玩什么游戏呢，我也要参加。”
梅呈金笑着没说话，摸了摸晨晨的小脑袋。
“嗳，没礼貌，应该叫三姨三姨夫。”赵福表面上在纠正儿子，实际上眼神一直往那边瞄。
说真的，他实在很羡慕黑火，一个屌丝居然攀上白富美，除了那张脸长得还过得去，要什么没什么，真不知道怎么就被沈乔看上了！
自己要是年轻几岁，肯定要去竞争一下的，可惜……
他看了看身边的老婆孩子，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烦躁，“你还愣着干嘛？晨晨的作业还没做完呢。”
“哦对！”晨晨虽然还没上小学，但梅呈金听人说，幼小衔接特别重要，因此拼音英语算数全都排上了日程，她这个妈妈每天陪太子读书，忙得不亦乐乎，听老公一提醒，顿时想起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走，咱上楼写作业去。”
“妈妈，我想玩游戏……”晨晨嘟着嘴，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盯着黑火和沈乔，弄得俩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写完作业再玩。”赵福连推带搡，将母子二人赶上了楼，随后满是歉意地对沈乔笑了笑，“孩子不懂事，打扰你俩了。”
“别这么说，大姐夫。”沈乔有点儿不好意思，手缩了回来，脸颊染上一层薄红。
“咱家这老房子，地方小，不比你家别墅。”赵福环视了一圈，感慨道，“几口人挤了一辈子，也该换换了。我之前看过一套大平层，户型面积景观地理位置都不错，全屋智能化，特别适合老年人。”
说到这，他抬眼看了看沈乔，见对方听得认真，才又继续，“可惜爸妈嫌贵，都说了买房子的钱我出，他俩还是拒绝，担心我负担太重，虽然这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但我心里总过不去。”
沈乔原本对赵福不算了解，听他说了这番话后，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感动，当即就表示：“大姐夫，我离开家这么多年，是该尽尽孝心的时候了。这样，房子我来买，所有费用我来出，就是要麻烦你多操心，帮忙把中间的手续办一办。”
“哎呀，到底是亲生的。”赵福眼前一亮，有钱人确实壕无人性，沈乔连具体价格都不问，就一口应了下来，若是在中间操作一番，多了不说，几十万那不是分分钟落入自己的口袋？如意算盘打得响，他顿时拍着胸脯大包大揽，“三妹，你放心，这事我指定办得妥妥当当，让爸妈百分之二百满意。”
不过是小试牛刀，就有如此大的收获，赵福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初步达成目的后，立刻退下，不再打扰小情侣的二人世界。
见沈乔如此大手笔，黑火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对白富美而言，买套房子就像买根棒棒糖那么轻而易举，反观自己……
“喂，想什么呢！”见黑火神情怔忡，沈乔在他眼前摆了摆手，继续刚刚的话题，“要不要听好消息？”
“当然。”被赵福这么一搅合，黑火倒没了之前的紧张，他握着沈乔的手，满眼温柔，“你说。”